“我酒醉睡了過去,醒來便成了別人的人,一個能在吏部說上話的人。他沒多久便放了官,再也沒來見過我……”
廿廿聽到這里,只感覺到一陣冷風躥進了衣領,她輕輕抱了抱手臂,問了一聲:“你恨他嗎?”
白衣女子從嘴角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我當時就想,我用自己的身子換了他的前程,也不枉他對我好了這一場。”
廿廿并不懂什么叫做“用自己的身子換了他的前程”,只道是像碧簫一樣抵給人家做丫鬟。但她語氣中的那份哀怨廿廿卻是聽得懂的。只聽那女子繼續說道:“他不僅做了官,還娶了權勢之女。我爹娘知道了,心中不忿,去他做官的地方尋他。他卻怕我爹娘鬧將出來,被那女人的家里知道了,竟隨便安了個罪名將我爹娘抓了起來,還判了流放。爹娘身子弱,加上心中氣苦,路上便熬死了。”
那女子說到這里,聲音已經嗚咽。廿廿越聽越是有些心驚。她自小在尹天曠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下長大,從不知人心險惡,人間悲苦。她認識的人,即使冷面冷心的小王爺朱瞻圻,也都對她一往情深。何曾見過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她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只是將帕子拿出來給那女子抹淚,口中說道:“我們去告訴天哥,讓天哥去教訓那惡人。”
卻不想此時那女子口中吐出冷冷的四個字:“我殺了他。”廿廿身子一抖,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只聽那女子繼續說道:“我到他做官的地方尋他,只裝出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照樣喊他郎君。他卻也似乎忘了曾經如何傷害過我,只是一味地對我訴說他如今的妻子如何驕橫,遠沒有我當初體貼溫柔。我看著他發福的樣子,早已沒有我心中情郎的一絲影子。我甚至覺得我可能是找錯了人,直到他再次輕聲喚我的乳名,我才忍不住流下淚來。他還想與我重溫舊夢,想讓我做他的側室……”女子說到這里,冷哼一聲,嘴角掛著輕蔑又麻木的笑,“說是側室,卻不敢將我接到府里,只是外面偷偷摸摸的一個野女人罷了。”她頓了頓,又道:“我答應了他,然后在那一晚殺了他。”
廿廿直聽得愣了,就像在聽天哥講的傳奇故事一樣。只是那些故事雖然都不可思議,卻沒有一個是這樣悲慘。“你敢殺人?”廿廿不相信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子竟敢殺人。那女子擠出一個凄苦的笑,說道:“你若經歷了我這一生,便知道沒什么不敢的。”廿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那女子接著道:“朝廷命官死了,官府自然放不過我。后來是公子救了我,將我帶到這離莊幫他看護這些梨樹,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出去了。”
“公子是誰?”廿廿問。
“他是這離莊的莊主。江湖上的綽號叫做‘玉劍俠’。”
“梨莊是梨花的梨?”
“離別的離。”
廿廿頓時感到胸中涌起一陣悲意,為了這莊子的名字,也為了眼前女子的悲慘故事。“何苦要起這樣傷心的名字。”廿廿說。
“聽說公子也是一個傷心人。”那女子嘆了一口氣,抬起臉來幽幽地望著遠處的梨花林,雪白的衣襟在夜風中微顫。“他愛上一個女子,那女子心中卻沒有公子。公子心灰意冷,建了這離莊,收容了我們這些為情所傷的人。你看這莊子里,幾乎每個人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怪不得經常能聽到女子的哭聲。”廿廿輕聲說道,有些想見見這離莊的公子。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幸運,這輩子遇到了尹天曠。“天哥呢?”廿廿想到這里,忙問。
“我帶你去看他。”那女子靜靜地說,站起身,端起廿廿放在一邊的燭臺,卻不走,站在那里愣愣地看著,淚水順著臉頰撲簌簌地往下落。廿廿覺得奇怪,仔細向那燭臺望去,只見那燭臺的琉璃罩子上畫著點點的梨花,還寫著蘇東坡的詩句:“點點是離人淚。”
“點點是離人淚。”那女子似乎在自言自語。跳躍的燭火忽明忽暗,映照在她蒼白的臉上。
廿廿怕那女子又傷心起來,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襟,柔聲道:“姐姐,我們走吧。”那女子這才抹抹眼淚,帶著廿廿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