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越來越濃了。
女孩灰蒙蒙的小臉從廢棄通風管里探了出來，輕微一個小動作，卻讓腳下生銹的鐵架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鐘塔上的黃銅時針指向數字六，過不了多久，哥哥就會派送完最后一個訂單，給她帶一份熱乎的土豆泥作為晚餐。
她已經幾個月都沒見過陽光了。
別說是光，就連一點讓人呼吸順暢的空氣都沒有。
頭頂上空是漫無邊際的濃重烏云，黑色的廢氣張牙舞爪地入侵周圍的城市。
最初，這種情況被人們定義為普通的污染管控失效，殊不知，顆粒粗糙的濃霧被吸進肺里，都會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和頭痛。
最近的兩三年里，每個污染嚴重的區域都流傳著一則恐怖消息——
人類，異化了！
地溝里時常有從黑霧中爬出來的人，他們會在一段時間內出現全身皮膚發黑，毛發脫落，五官淡化的癥狀，最終，只剩下一對黑漆漆的眼球和幾乎完全腐化的骨骼。
然后這些殘渣會迅速被尸體處理隊帶走，運到遙遠的山區里焚化。
人們開始恐懼。
并管那些還活著的殘渣叫“霧鬼”。
女孩便是這傳聞中的“怪物”之一。
她的癥狀很輕，只有手臂上出現了幾塊洗不掉的黑斑。
哥哥把她保護的很好，在外拼命送貨、跑腿，補貼家用。
在這種沒人敢亂跑的環境下，“中間人”是人們迫不得已的最后選擇。雖然多勞多得，但不愿意直面危險的人更多，如果能保住工作，他們寧愿承受繁重的業務、早出晚歸，也不會去污染嚴重的地方送貨。
瘦瘦的小手扒著管道口，女孩的視線望向遠處。
她擔心哥哥也變得像自己這樣不人不鬼，更害怕某個清晨的告別，成了永別。
正胡思亂想時，遠處，熟悉的鐵橋下面，一個挎著巨大保溫箱的少年身影從河床另外一邊奔跑過來，不時還要小心躲避著地上油光光的污泥。
“哥！”
一如既往的準時，女孩欣喜，且如釋重負。
哥哥送貨從來不用看地圖，對大路小路了如指掌，熟記這些，也是為了早點回家，把最新鮮的晚餐送到自己面前。
少年步子還未停，便爭分奪秒地從送貨箱里拿出一個鐵制飯盒，“快打開看看！”
今天的晚餐很豐盛，土豆泥上撒著鹽粒，小小的隔層之下，還有一顆塑料紙包裹著的塊糖。
“哥你買糖啦！”
女孩迫不及待地打開錫紙，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沒等那甘甜的口感彌漫整個口腔，便把糖裹了回去。
“不用舍不得吃，物流站補貼，以后每個月都有。”少年將洗得發白的淺藍色制服披在妹妹肩上，“快吃吧，別讓底下那些熊孩子看見。”
女孩釋然一笑，展開糖紙再次吮吸，無比幸福。
糖總會吃完，但他們還有彼此作為依靠，還有這通風管作為樂園。
向上看，是偉大而神圣的中央城。
干凈整潔的街道，光滑的大理石墻上開著寬窗，人們生活富足，抬頭便是天空。
向下看，是如同枯墳般頹敗的衛星城、地溝和貧民窟。
高墻、一座座不可跨越的升降機、配槍的貯備軍......將城內與他們的世界徹底分開了。
“丫頭，相信我，那是我要帶你去的地方。”少年微微一笑，指著高處獵獵捕風的彩色旗幟，“那里才是我們的未來！”
城墻之外沒有生機，只有污染的空氣和常年洗不凈的油污。
只有在中央城里，才配叫活著。
“哥，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最傳奇的中間人。”
女孩望著少年，眼里有黑云之下唯一溫暖清亮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