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望著包裹在幕布里的矩形畫像,他決定還是先去一趟刀匠街……
……
“為什么給我看這個?”
幽暗的地窖里,手臂扭曲的金發少年滿不在乎地問道。
“我以為你會想要看看坤圖的遺作……畢竟你們是朋友,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畫畫了。”
“毫無意義的垃圾。對他來說或許是副好作品,但對我不值一文。”
艾德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本以為巴克會對朋友最后的作品給出些深切褒美之詞,結果卻是這樣的諷刺。
環顧四周,巴克的身邊擺著一堆完成的畫作,雖然扭曲怪異,卻有種獨特的、真實的美感。他確信肯定會有人花錢買下這些作品的。
“這些都是你畫的嗎?”
“都是垃圾,待會兒我要拿出去燒掉。”
“為什么不拿去賣掉呢?這樣你就可以租一個光線明亮的畫室,再換一套體面的新衣服,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而不是在這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被老鼠啃腳趾頭。”
“你覺得我是為了錢或者名氣才做這個的,對嗎?”
他的臉上浮現出了獨特的冷冽笑容,轉瞬即逝。殘酷而傲慢,又帶著謎一般的感性,仿佛臨終之人最后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說,沒必要和錢過不去……”
“不,你不明白。我感到心神不寧、空虛不堪,我必須畫下去,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我也必須留在這里,因為這里滿是痛苦,而我從人們的痛苦中汲取養分,以彌補自己靈魂的空洞,一如水蛭。”
“唉……”
艾德知道自己不可能勸得動這位自小認識的老朋友,他從口袋里取出了兩枚一鎊面值的金幣,這是他剩余財產的四分之一。
“不管怎么說,這次還是要感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巴克。這些錢你留著買畫布和顏料吧,還有面包和水……”
“你還是覺得我需要這些亮晶晶的金屬圓片,是嗎?”
此刻巴克的表情與他一樣無奈,仿佛艾德才是瘋掉的那個人。
“那你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見巴克油鹽不進,艾德本已經打算扭頭走人了。可金發少年忽然叫住了他,開口道:
“幫我剪個頭吧,頭發總是擋住我的視線,我的手抬不到那么高。”
見對方終于說了句人話,艾德翻了個白眼,回過身來:
“好吧。”
于是,冥河一樣漆黑的地窖中,艾德開啟了重生以來第一次理發師生涯。
他先用剪刀修剪掉了巴克那團亂糟糟的邋遢胡子,又打上肥皂,用剃刀刮個干凈。
至于頭發,艾德重新給他洗了頭,剪掉因為長期缺乏營養而分叉的部分,找了根皮筋替他捆在腦后。額發也剪去了遮住眼睛的大段,預留出一段生長空間。
他看上去消瘦而虛弱,面色蠟黃,但至少重新像是個正常人類了。
“怎么樣?”
艾德端起鏡子給巴克看了看,鏡子和工具當然都是他從理發店借來的。
“好了很多。如果再短些就更好了。”
“再短些過陣子你還是會和野人一樣。”
“你說得對。”
他終于露出了普通人那樣的善意微笑,枯萎的雙手抽搐著從身上那團破布里翻出一枚六便士付給艾德。
“你?付給我錢?”
艾德有些嘲弄地笑道。他終于弄清了和巴克相處的方式,越是善意,就越會產生隔閡。
“是的,我只有一枚六便士。”
巴克反而笑得很真誠:
“如果我有一顆太陽,我會把它也送給你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