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官復又咧嘴:“…非議座上,笞五十……”
……
重華將少淵小小的身影放在榻上,伸手搭上她纖細手腕,本欲探脈,卻摸到指下肌膚滾燙如火,反手去探額頭,更是滾燙的怕人。
少淵只覺眼前天旋地轉,頭重腳輕,抱著掃帚輕飄飄栽倒,人像皮球一般滾落下去,玉階打磨的十分圓潤,倒不覺有多痛,只是覺得身上肌膚好像著了火,燙的她十分難受,原以為自己就這么一路滾到山下,說不定還會滾落歸墟海里去……
恍惚間卻跌進一個柔軟溫涼的懷抱,少淵渾身滾燙沉重的連眼皮都撐不開,她看不清眼前人是誰,只是昏昏噩噩間有一抹冰涼貼上額頭,她便自顧伸手攫住了,復又將滾燙的臉頰貼了上去。
重華試著抽回被死死抱住的手掌,一動之下少淵卻將他大掌抱的更緊,整張小臉幾乎埋入他掌心。
重華轉頭吩咐天官去煎藥,另一只手接過春官手中半干的帕子,敷在少淵額間。
望著眼前這并不安穩的睡顏,重華有幾分恍惚的想,原來她的臉這樣小,尚且不足他手掌寬大。身量也這樣小,仍舊不足田間稻高。
這是他親手抱回來的孩子,親自培養的大祭司繼承人,他也許,以往對她真的過于苛刻。他手下雖培養了不少人,可親自養育的孩子,她卻是第一個,他也沒有多少時候將她當做孩子,他一直將她當做大祭司的接任人,忽略了她還是個尚未開靈竅需要進食五谷的孩子。
可生來就和別人不同的命運,早就注定了前路坎坷不平。
少淵昏沉間聽見進出的腳步聲,張口想說話,喉間卻是**辣一團,像不知幾時吞了個火炭入喉,哽人欲死。
辛嗆苦澀的藥味飄入鼻息,她恍惚知道自己是生病了,藥味入口苦澀瞬間彌漫口腔,少淵幾乎是本能的抗拒轉頭,藥汁順著嘴角滑落面頰流到耳后,洇濕了錦枕。
她在昏沉中陷入夢魘,夢中天色灰蒙蒙的,她渾身輕飄飄的,像無處可以著落的魂靈,漂浮著目睹眼前一切。
額點朱砂的公子眼中幾乎泣出血來,似乎人到極致悲傷的時候是流不出眼淚的,他懷中抱著幾乎看不清面目的血人。她卻認得這人,她叫少淵,和她一樣的名字。
公子拭去她面上的鮮血,卻又有新的溫熱的血液順著她的七竅四肢涌出來,她身上有很多的傷口,傷口平滑大小皆如一,她仿佛是被獻祭神靈的少女……源源不斷的紅,仿佛要流盡她身體里最后的一絲血液。
溫熱血液,鮮紅的灼痛人眼球,那樣汩汩不絕的,染紅了公子蒼白五指,染透他雪色的衣袖、袍角,大片洇開,像宣紙上執筆落下渲染出盛開到極致的牡丹,艷麗妖冶,卻在下一刻就會枯萎衰敗。
少淵看著公子光滑圓潤的顱頂,再看看他身旁翻倒的四輪車,忍不住岔開了思緒,他是和尚么?還是個瘸了腿的和尚?
她原是這般想著,回過神卻見這和尚盤腿趺坐,指間捏起佛印,口中詠誦著她聽不懂的經文,細碎的金芒自他指尖流瀉出來,旋轉排列,排列成一個個她讀不懂的梵文。
金色梵文帶著古樸蒼涼的氣息,仿佛悲憫,一個個沒入他懷中女子體內。
他懷中人身上原本涌流的鮮血止住了,他的臉色卻愈發白了,就連兩片緊抿的薄唇也白的看不見丁點血色。
拭盡懷中人面上鮮血,明麗眉眼,褪去血色,更顯雍容圣潔,少淵望見那個公子近乎決絕的,虔誠的將唇印到女子眉間。
少淵心頭酸脹,眼中澀澀的幾乎要滾下淚來,她很是傷感的想,這個瘸腿的和尚是不是也要死了……因為她感覺到生的氣息從他身上在一點一滴流逝。
他肯定是活不成了……
就像她在春官哪里偷看的話本里寫的祝英臺與梁山伯,一個人先死了,另一個人也活不長久。
少淵望著望著,身子輕飄飄的像被什么拉扯著遠去,她瞠大眼,極力想記住這兩人的模樣,意識卻是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