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了自己住處,少淵在階下立了好一會,小小的影子在腳下縮成一團,抬眼向上看,天光刺眼,不過頃刻,她眸中便蓄起淚花。
身旁有風輕拂,一方白色遮蔽了眼前日光,小小的少女回頭看他,眼底帶著茫然,像剛剛獨自穿過昏暗寂夜的小獸,濕漉漉的眸子大瞠,帶著些無措。
透過淚光折射的虛影,少淵看見眼前的面容,縹緲,圣潔,像飄在極遠極杳的虛空。
醇和寧靜的香氣淹沒鼻端,少淵愣愣伸出手,抓住他垂落的衣袖。
梵凈看她模樣有些癡怔,想著她怕是被驚了心神,心智再早熟,也比不上一次這樣的親身經歷,刑罰堂上的鮮血和慘痛哀嚎只怕會在她腦海中停留許久。他扯回袖子,溫涼的掌心在她額上拍了拍,“進去洗漱罷,待會還要去同師尊回話。”
少淵被他這么輕輕一拍,飄忽的神魂才仿佛落到了實處,墜回了沉重的**中,她點點頭,沒再去看身后的人,自顧自回了屋。
…………
云紋織錦落地屏風后雪錦云紗層層垂落,遮去外間光亮,里頭只剩下明珠柔和的輝光;稚嫩的雙手攀住池沿,沉身,將腦袋沒入池水,片刻猛然探出,望住頭頂明珠,大口喘息,少淵方才覺著稍稍呼出些胸中的窒悶。
“哼,這么點小場面就亂了心神,真是個小娃娃!”突然響起的蒼老女聲將少淵驚的一呆,待回過神來,方才記起自己的識海里如今還寄居著一個“人”。
如今這神魂的生死已經握在她手中,她自然不可能如之前那般拿好話恭維她。
“難道前輩一出生就已經這般大的年紀心智了嗎?”
識海中那人似乎窒了一窒,又開口道:“小小年紀,伶牙俐齒!”
少淵輕笑:“前輩也是老當益壯,牙口如常!”
識海里窩著的虛影沒再開口,只是輕哼了一聲。反正她的神魂如今都已捏在她手里,生死全由一念,往后一味討好還不如如此隨性些,她早已看出來了,這小娃娃天生反骨,同常人可不一樣。
沐浴清洗過后,少淵攏上里衣,卻覺著肩頸線的位置有些緊,她抬起手腕,驚覺袖口斷了一寸,慌忙走到落地琉璃鏡前,看著鏡中小小的少女,那個不足稻高的孩童仿佛在一夕之間長大。
身量微微往上抽了條,包子臉也稍稍長開,不再是一團稚嫩的孩子氣。少淵又邁著赤腳蹬蹬奔到墻邊,門板上有她一直計量身高用匕首劃下的痕跡。她用手比過,再同之前深深的刻痕做對比——她果真長高了,不止一寸,怕是有三寸。
小人兒翻出箱底早就備下的衣裙,這比照十歲孩童裁做的衣裙,終于有穿上的一天。
當初為何一夕之間停留了生長,仿佛被定格了時光,如今又怎么一夕之間長高,少淵不想去深究,她只需知道,自己真的是在長大了。
孩童一夕之間長大,抽條成為小小的少女,少淵穿上鞋襪便奔出門去,本來有些窒悶的心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淡。
梵凈正在樹下乘涼,閑閑倚著廊柱,一襲藕粉色的身影遠遠奔了過來,腳下步子歡快,烏發還帶著水汽,就這般闖到他面前,小小的少女在他面前站定,眉眼間皆是歡欣,她問他:“師弟覺得我如今比往昔可有什么不同?”
少淵懷著忐忑的心情等著他開口,梵凈將她上下打量一遍,柔和的雙眸浮上笑意,映著日光漾出點點碎金,“小師姐長高了。”
少淵笑著伸手,卻不是去拍他肩膀,小小的少女踮起腳尖,拍上他烏黑發頂,嘴里嘟囔:“真不愧是我師弟,果真是眼力過人。“
梵凈錯愕失笑,歪著身子等她將手從腦袋上拿下來,并非是他眼力過人,而是她長高的太過明顯,如今想起初見她時的一團孩子氣的模樣,仿佛已是過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