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頭有鮮少走動的親戚,有殘障學校的老師同學,還有,兒子的同事領導,人不多,一共16位。
“阿難是一個因聽力障礙而有些自閉的小孩,我想,大家都知道的。”她用手撐住講臺,用以支撐自己的身體,沙啞如同喉嚨糊了一口痰的聲音在殯葬廳的音箱內回響。
底下無人打攪。
“我丈夫在兩個小孩出生的第四年就走了,在工地被掉下來的鋼筋砸死的,所以七八年前,我們家才有錢給阿難裝了人工耳蝸,又讓他上了殘障學校。”
“他沒說在學校過得好不好,但從他偶爾露出來的笑容和書包里時常莫名多出來一些零食來看,不管是學校的同學或老師,我想,都是對他很好的,所以我們阿難黑白一色的生活也總算有了一些美好的變化。”
底下殘障學校出來的那幾個人聽了這些話,紛紛低頭抹淚。
“想說的,就是這么多,感謝各位來送我阿難最后一程。”她退后半步,深深彎下腰,給底下的諸位鞠躬致謝。
十方沉靜地望著臺上這位只表達了感激,而對長子死亡的真相一字未提及的風燭殘年的母親。
他自然明白,那是為了不讓任何人懷疑。
她的兒子死于連環車禍的第二天,她便找上了門,提出訴求與因由。
吊唁完畢,十方起身,辭了逝者家屬,走出對方的視野之中。
賓客陸續送走,女人顫巍巍地走向棺槨,隔著嶄新的西裝,撫摸兒子的腰部。
“阿難啊,不要怪媽媽,有些人,不能無休止地原諒。”
她現在還能清晰記得,才自學校畢業的兒子就被一家企業作為殘障人士聘請。
她清楚得很,說什么看中兒子的聰慧不過是說辭,背后目的不過是想免繳殘障稅。
兒子捧著入職通知書,憧憬著以后也能像所有正常人一樣工作、結婚,讓家人越過越好的幸福模樣她如今還歷歷在目,一切不過好像就發生在昨天而已。
可這一腳踏入的,不是天堂云梯,而是深淵地獄!
帶他的師傅輕視他、孤立他、辱他打他,實習半年,受過這一生最不人道的鄙夷與摧殘。
師傅說他很像小時候家里養的狗,因為狗老死了,太想念,就要他趴下來學他的狗叫;
師傅好奇人造耳蝸長什么樣子,就硬生生用巴掌扇出來踩毀。
他們孤兒寡母一輩子都沒有權勢出息,即使受盡欺辱,也沒法為他討回公道,除了忍氣吞聲,別無他法。
一家人咬碎牙齒和血吞,花了僅剩不多的積蓄重新配了一副,而兒子的自閉一日一日地往嚴重的趨勢發展,在部門畏畏縮縮,不敢與人對視。
唯一不被開除的理由,是吩咐的工作大多都能盡力完成。
但這并不能成為師傅喜歡他的理由,用積蓄購買的第二幅耳蝸再次被搶走后的第二個下班的晚上,因聽不到鳴笛聲,她的兒子,被一輛與其他轎車發生碰撞的貨車——攔腰撞斷!
“媽媽應該讓那樣的垃圾下去給你賠禮道歉的,真遺憾。”她喃喃自語:“你再等等,天會收他的,等以后他下了陰曹地府,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千萬不要忍氣吞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