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驚詫回到正堂,她依言叫了下一位。
一個很是年邁的老婆婆,年紀約莫都有90了,骨頭收縮,身體變小,腰佝僂得讓腦袋已跟胃部齊平,走路都顫顫巍巍,頭發花白稀疏,卻體面地梳著一個髻,連身上的衣裳鞋襪,都干干凈凈不染塵埃。
即使這樣蒼老了,一身文靜氣息,卻如影隨形。
初一將她親自攙扶進去,阮孑將提前備好的紅包塞進功德箱,便就走了。
老婆婆入座,初一退下。
她的雙唇下垂,唇線深刻,一張嘴,聲音卻有著經年累月沉淀下來的溫柔典雅:“大師,除了庇佑求平安,我能否求一求其他?”
“老人家有什么訴求?”
“不知你這兒,可否替我一個孤寡老人,送一送終。”她徐徐說道:“聽說高人相送,下一世,我跟那個人,興許還能再遇上。”
黑色的睫毛輕輕覆蓋下來,老人家柔柔一笑:“他死在了那場異國戰亂,我等了他一輩子,終于等到他披著國旗回來,現在,想去跟他團聚了。”
魚春山微:“您跟他的物品可有帶來?”
“信可以嗎?當年他只給我留了一封信,除此之外,我們再沒有其他可聯系的物件了。”
“可以。”
她慢悠悠地掏出一個老舊的荷包,又從荷包里取出一塊筒狀的紅布,紅布里頭包的是一支手指長短的竹筒,往手心里輕輕一倒,一枚卷起的信件掉了出來。
這信都不用展開,肉眼一看,都可看出邊角早已起毛泛黃,十分脆弱易損。
初一從門外進來,手上捧著一個黃銅所制的八卦盤,微微欠身,示意老婆婆將信放入其中。
抬起干皺布滿老人斑的手,婆婆雙手將信放上去。
端著八卦盤走進屏風后,初一將其置于師傅面前的案幾之上。
只片刻,隔著朦朧的屏障,婆婆眼見八卦盤上躍起一股火,她幾乎瞬間慌了神:“大師,燒不得啊!”
初一忙將婆婆安撫:“放心!”
不消多會兒,只見魚春山眉頭輕皺,有異樣情緒一閃而過,而后手一擺,那火焰即時消隱無蹤,信件也完好無損。
“您有對方的生辰八字嗎?”
婆婆尚還不安地隔著屏風看八卦盤:“有。”
初一輕輕抬手示意:“請老人家寫在黃紙上。”
她依言寫了,又由初一交予魚春山。
執起毛筆,點上紅墨,他在八字上畫下一個尋蹤符,再與信件一道焚燒。
眼前漸漸閃出卷簾畫面,一側是戰火紛飛,斷肢殘骸;一側是鶯飛燕舞,煙花柳巷!
前者為八字,后者為信件,兩個人,根本不是同一個!
魚春山手一擺,火焰熄,黃紙焚燒成灰燼,只有信件半點未變樣。
初一將信還給主人時,后者幾番緊張查看確保無損,這才安下心來。
“婆婆,您還想下一世與他有所牽絆?”
干瘦的手將小小的信壓在胸膛:“我等了他太久了,一開始等他凱旋,等來他可能已經犧牲的噩耗,抱著一絲不甘愿的期盼,又等了大半生,等來他的遺骸歸國。”
“你說,我如何甘心?”
魚春山:“我盡力而為。”
婆婆明白,這樣,是同意了的。
“謝謝大師!”掏出預備好的兩份存折,她整齊地放到八仙桌,有些緩慢地起身。
對著屏風后的身影,恭敬謙卑地施了一個四十五度的禮:“我的后事,就勞煩了!”
“明日,會有人聯系您的。”
初一將人送走,又折回來,她沒忘記師傅先前浮現的異樣眼神:“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搖搖頭,斂去眼里那一縷悲憫:“請下一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