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正想開口,一隊士兵匆匆抬著傷員進來了。傷員在擔架上痛苦的掙動,鮮血汩汩流淌。老頭呆滯的目光落在擔架上,瞳孔驟然緊縮如針。他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聲音慘烈至極,把萊特駭了一跳。
“冷靜一點,你怎么了?”
萊特擔心這個瘋子影響到克萊恩,后者卻瘋狂的掙扎撕咬,把萊特的胳膊上咬的鮮血淋漓。借著昏暗的燈光,萊特突然注意到老人的胳膊上有一塊眼熟的胎記。他猛的抬起頭,老人滿頭白發蓬亂,頭發上的污垢早已黏結,面龐猶如蒼老的樹皮,五官驚怖扭曲。
“穆尼爾……叔叔?”
萊特震驚的望著這個骯臟的老瘋子,難以相信他就是溫文爾雅的穆尼爾醫生。他緊緊攥住穆尼爾的胳膊,低聲喚道:“叔叔,您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米婭的朋友萊特。”
穆尼爾突然停止了掙扎,睜大了眼睛,神情木然。萊特聞到了一股尿騷味,他失禁了。
足足半刻鐘,萊特沒有說一個字。菲利克斯顫顫兢兢的問道:“大哥,現在怎么辦?”
“叫人幫他收拾一下,安排個干凈房間。”萊特艱難的說,“如果別人問起,就說……就說他是老師生前的朋友。”
“明白。”
從這天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炮彈落在城中。西蒙尼的小兒子趁父親忙于戰事,悄悄離開了酒窖,被一枚彈片削去了半邊頭蓋骨。萊特早已放棄了統計傷員,臭烘烘的酒窖里擠滿上百個傷患,炸彈的震動讓墻上的灰土不斷往下掉。一個孕婦正在生產,卻沒有多余的醫生幫忙接生,她整整慘叫了一個晚上,哭嚎聲在這個充滿哭嚎的世界里已經無人在意。
黎明時,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身下流下了一大灘血跡。嬰兒微弱的哭聲完全被外面的爆炸聲蓋過,仿佛在為來到這個世界而后悔。由于缺乏有效的防護,城中的醫護人員死傷過半。醫院的麻藥用完了,最后幾瓶血漿在停電時不知所蹤,克萊恩仍然超負荷的工作著,不肯放棄任何一條生命。
一天夜里,炮彈落在了酒窖改造的臨時醫院。整個東北角都坍塌了,很多傷員來不及逃走就被砸死了。當萊特從廢墟下挖出渾身是血的克萊恩時,心臟都嚇得停跳了,手抖了幾次才摸到脈搏。
“止血帶,快!”
“血漿呢?醫生在哪里?”
“大哥,城里已經沒有醫生了!”
“聽著,我們不能失去克萊恩!”萊特一把拽過菲利克斯的衣領,“這里沒有醫生,就去軍營里找!”
菲利克斯嚇得連連點頭,一溜煙跑遠了。萊特伸手按住克萊恩的傷口上,黑暗里難辨傷勢輕重,只覺得手上一片溫熱黏濕。萊特幾乎瘋了,就在這時,菲利克斯飛快的跑回來,身后還跟著穆尼爾。
“大哥,醫生找到了!”
萊特差點昏厥過去,恨不得當場給他一個耳光:“穆尼爾已經瘋了,你不要再添亂了!”
穆尼爾在睡夢中被人叫醒,渾渾噩噩的瞪著眼睛,眼神蒼老渾濁。酒窖里一片混亂,回蕩著傷員痛苦的呻吟和女人的哭叫聲,只有他毫無反應,如同聲浪中的一塊礁石。萊特心灰意冷,剛想打發這兩人,身后突然傳來女孩的哭聲。
穆尼爾的身軀一震,慢慢回過頭。一個女孩正在痛苦的呻吟,小臉沾滿了灰塵,雙目緊閉,血從腿上涌出來。他輕輕眨了眨眼睛,本能的走到她身邊跪下來,握住了女孩柔軟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