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阻止,企圖壓制他與生俱來的破壞欲。她希望蘭斯認識到世上不只有戰鬥和死亡,還有許多值得眷戀的東西。和所有母親一樣,她渴望兒女在身邊平安長大,渴望蘭斯和普通的女人結婚生子,盡享天倫之樂,在兒孫的陪伴下慢慢老去。
她望著蘭斯,挺直優雅的肩膀垮了下來,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要是你因為凱特的壽命所剩無幾,就急著要殉情,我沒養過你這種兒子。”
蘭斯的臉色一僵,咬了咬唇:“我沒有這么想過。”
“真的嗎?”安德莉亞苦澀的說,“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她送到了你身邊。”
“這是我最感激您的事。”蘭斯沉默了很久,眼神疲憊傷痛,“我只是后悔,當初沒有保護好她。”
兩人的目光對峙著,安德莉亞的臉色蒼白如雪。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開口道:“跟我來。”
她領著蘭斯來到倉庫,打開了一扇暗門。蘭斯從不知道別墅下方還有一條暗道,安德莉亞拎著提燈下了臺階,來到一間塵封的房間,門上掛著重鎖。
她掏出一大串鑰匙,打開了鎖。鎖舌發出咔噠一聲,兩人合力推開了沉重的大門。蘭斯瞇起眼睛,待到煙塵散盡,他發現這竟是一間用作祭祀的房間,屋里蒙著一指厚的塵灰,墻角掛著蜘蛛網,安德莉亞舉起提燈,照亮了正中的祭壇。祭壇的規模不大,方桌上放著一尊紫銅鎏金雙耳杯,杯下有三刀形尖足,杯身雕刻著古奧的獸紋。獸紋形似麒麟,全身披掛著濃密黝黑的鬃毛,頭上有獨角,怒目圓睜。紫銅的杯身瑩瑩發光,里面盛滿了鮮血,在黑暗中發出熾熱的紅光。
“這是獬豸的血。”
“獬……豸……?”蘭斯費力的讀出這個名字,安德莉亞說:“這是昭國古代的一種神獸,能明辨是非,被人們視作正義的守護神。”
她停頓了片刻,靜靜的望著銅杯:“它的上一任宿主是你父親。這個杯子本來是空的,你父親失蹤后不久,杯中的血重新漫了出來。”
“父親他——”
“飲下這杯血就和它締結了契約。”她打斷了兒子的話,眼神幽暗,“但我必須警告你,獬豸對宿主極其挑剔,如果你心有邪念,喝下它的血會瞬間暴斃。即使成為它的宿主,一旦你背棄了信仰,立刻會被它拋棄,落得悲慘的下場。”
“成為宿主的代價是什么?”
“短壽。”她的面孔微微顫動,“這種力量用得越多,你會越早燃盡生命。你要保證,除了與黃昏之門戰鬥時,任何時候都不能濫用這種力量。”
蘭斯點了點頭:“我發誓。”
他伸手碰到了杯壁。杯中的血瞬間沸騰起來,他甚至能感到它雄渾的脈搏。蘭斯猛的抬起頭,形似麒麟的巨獸站在面前,額上生著螺旋狀的角,足下升騰著金色的火焰。和酒杯上猙獰的浮雕不同,它如此美麗,宛如天神,眼底燃焼著烈焰。
只有千百年來守護家族興衰的神明,才擁有如此高高在上的眼神。它身上散發著巨大的威嚴,仿佛玉山將傾,凌深站在它身后,撫摸著神獸的脊背,溫柔的注視著蘭斯。蘭斯猶如置身金色的港灣,不再感到恐懼。
“母親,”他突然開口道,“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許多人別無選擇,只有拼上性命,
我卻有權作為普通人活下去。”
安德莉亞愣住了。他望著杯中的血,平靜的說:“人終有一死,我沒想過送死,卻從不畏懼死亡。不管這輩子有多長,我只希望一生無愧良心,坦坦蕩蕩的活,轟轟烈烈的死,對得起犧牲的戰友,對得起當初許下的誓言。”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祭壇中霎時光芒萬丈,如同一百個金甕傾瀉的光芒遍照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