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絲猶豫了片刻,道了謝,走到埃拉身邊。埃拉在高焼中囈語,伊莉絲把樹葉塞進她的嘴里,卻被立刻吐了出來。
“為了你的孩子,一定要吃點東西。”伊莉絲輕聲勸道。埃拉緊緊皺眉,努力把樹葉咽了下去,臉上浮現痛苦的神情。伊莉絲連忙托住她的下頜,防止她把珍貴的食物吐出來。她打著手勢,疼得額上全是冷汗。伊莉絲不懂手語,只能握著她的手寬慰道:“堅持一下,只要有船過來——”
就在這時,埃拉的身體驟然繃緊,雙腿痛苦的絞在一起,伊莉絲才注意到她身下已經見紅了。她嚇壞了,倉皇的叫道:“有醫生嗎?這里有人要生了!”
她話音未落,便被埃拉凄厲的叫聲打斷了。伊莉絲霎時渾身冰涼,人都嚇僵了,幸好一個婦女聽到她的叫聲,連忙抱著孩子走過來。“快抬起她的臀部,讓她平躺下來。”
伊莉絲嚇得連連點頭,慌忙把埃拉平放好。婦女把懷中的孩子放下,檢查了一下埃拉身下,臉色變了:“她懷上多久了?”
“八個多月。”
埃拉痛得面無人色,婦女自稱是一名助產士,但條件太過惡劣,連清水都沒有,她無計可施,只能一直勸著埃拉。
“深呼吸,抬起臀部向下用力。”她不斷拭去埃拉額上的汗水,鼓勵道,“已經開了兩指半了,不要放棄。”
埃拉虛弱得像嬰兒,只會無助的哭泣。塔尼特聽到了她的聲音,艱難的爬了過來,緊緊摟著她,不斷親吻著她的額頭:“寶貝別怕,哥哥在這里。”
他哄孩子似的拍著妹妹的背,哼起了一首搖籃曲。埃拉蜷縮在兄長的懷里,慢慢平靜下來,只有宮縮的時候仍然會疼得抽搐。塔尼特早已記不住歌詞了,只會反復哼著那一句,聲音嘶啞難聽。
烏云散去,露出遼闊深邃的夜空,月亮在黑煙般的浮云中穿行,寒星猶如上帝的冷眼,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哀苦的黎民。人們聚成一團,寒風穿透單薄潮濕的衣物,奪走了他們的體溫,他們的四肢已經麻痹,饑餓的胃已經不叫了。又冷又餓的孩子哇哇啼哭,病患在痛苦中呻吟,絕望毒氣般在狹小的沙崗上彌漫。
塔尼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渾身抖得像在抽搐,吐出的全是黑色的血塊。就在這時,一個清澈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起初生澀古怪,就像失聲已久的人重新學習說話,漸漸變得純熟嘹亮。
塔尼特霍然抬起頭。烏云裂開了縫隙,清寂的月光毫無遮攔的照在沙丘上,女孩站在月光之下,交疊雙手放在胸前,低垂眼簾,仿佛祈禱的圣女。
“天啊。”有人喃喃道。
伊莉絲卻沒有在意旁人的目光,她仿佛忘記了一切,回到了洪流之島。她瘋狂的追逐著離去的蘭斯,山門緩緩合攏,將她和過往一刀兩斷。她倒在房間里,眼淚無聲的漫過臉龐,她記起了吉爾伯特溫柔的目光和身上的青草香氣,記起了安迪的小提琴,記起了布魯克蒼老的大手撫摸著她的頭發,記起了漫天飛舞的紙飛機。
她抬起頭,吉爾伯特站在面前,懷中抱著一把小提琴。他調了調音,搭弓上弦,清澈的曲調又清又涼,好像從他手里流出的不是音樂,而是一段潔白的月光,緩緩升到空中,再從穹頂傾瀉而下,落下滿室晶瑩。
四周靜謐無聲,只有如水的月光在身側流動,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她,面對著面。
吉爾伯特收起琴弓,朝她深鞠一躬謝幕,轉身離去,身影逐漸融化在月光之中。伊莉絲淚如雨下,卻沒有挽留。
許多年前,吉爾伯特曾給她讀過一首詩,這首詩深深銘刻在她的心上,此時又回到了她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