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異常寒冷,明晃晃的積雪照得天地猶如正午一般,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在空中凝成白霜,馬蹄踏在路上**作響,日月城空蕩蕩,只有屋檐紅紅的燈籠和地上紅炮仗碎屑顯示著居民仍在春節的余慶中。
在去王城的路上,果不其然遇上同入宮的臣民。
在城門前,早已是一片黑壓壓的駿馬人群,守候城門大開。喜慶的日子,氣氛卻頗為凝重,人人臉上蒙著憂慮。
察珠從馬車探出頭來向清歡招手,不遠處,呼延奉來抱肩在一旁望著。
清歡和呼延旻對視一眼,進了察珠的馬車。
肅穆的氣氛這才緩和下來,察珠的臉圓潤粉紅,氣色十分好,肚子也已顯懷,鼓囊囊地抱在手中。
清歡仍是不太敢摸她的肚子,握著她的手道:“怎么連你也來了?這么冷的天,若是凍著孩子可怎么好。”
察珠挪挪身子讓侍女為清歡倒茶,“不礙事的,下人們都仔細伺候著,而且我這也不是第一回了,心里有數。”
清歡捧過茶杯,早上食欲不振,只堪堪塞了兩塊花生酥入腹,現下一杯苦茶入喉,更覺喉嚨里苦澀滯重。
“他們這茶苦,公主喝得慣么?”察珠遞過一盤糖點心,笑瞇瞇望著她,“新春里的頭一旬先喝苦茶,再吃糖糕,先苦后甜,勿忘根本。”
“有趣。”清歡捻過一塊糖糕送入嘴中,細細抿化。
清歡和察珠在一塊相處的時候,絕口不提男人之間的政事,也甚少說道王宮的事情,此時在緊閉的宮門前,三言兩語心不在焉。
臣民一一入幕覲見,再捧著賞賜面無表情地出來,幾個王子一同喚入王帳,再出來時,臉上便有了不一樣的神色,女眷里,唯有清歡被邀了進去,下了盤棋。
對于北宛王的病,太醫說是心血耗盡,無藥可醫,如今靠著雪山的妄見花入藥維持生息,只是這妄見花也不是起死回生的神藥,支撐不住氣血衰竭的崩塌。
清歡棋藝拙劣,北宛王的棋也不曾比她好多少,落子的空檔,他叨叨絮絮地同清歡聊起了往事。
他說他同清歡的父皇三十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兩國交戰,兩人俱在沙場守兵磨練,歇戰時兩人在一個邊民開的酒肆里一起喝過酒。
說清歡出生時,清歡父皇借此由頭明里暗里逼著北宛進貢送良駒,他卻給了千只肥羊。
說他年輕的時候,如何英武不凡,俘獲了草原上姑娘的芳心,這些年如何勵精圖治勤勉愛民,最后說到了呼延旻的阿史那。
呼延旻的外祖是宋一個落魄秀才,靠教書寫字為生,卻不知何由惹了上怒,一家人齊被發落至北疆戍邊,北宛王有次征邊遇上呼延旻的阿史那,搶回了北宛。
呼延旻的阿史那平日里冷冰冰,但笑起來像春天里溫和的風一樣,他哄了幾年才得了一個笑。
蒼老的北宛王似乎瞬間恢復了年輕時候的模樣,眼睛泛起晶瑩的光彩。
他不厭其煩叨叨絮絮向清歡講述那些塵封的故事,也許是沒有人想聽一個老人的過往,也許是他錯過了聽他故事的人,他以前不曾多言,只在老了的時候,獨自放在心中咀嚼曾經的激蕩歲月。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長少年。
一盤棋下完,已是正午過后,清歡從殿中出來,看見呼延旻木著臉站在寒風中等她。
“我餓了。”清歡幽幽道:“陪著下了大半日的棋,父王都不留我用膳。”
“回家去,讓廚子做。”呼延旻為她系上狐裘,牽她回家。
他并未問起清歡有關北宛王的話語,清歡也不愿再復述一個老人對青春歲月的回憶,如果他不愿對他人講起,那就是屬于他們兩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