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是什么時候?”
“離開之后,看見他和別人娶親生子,談天說笑。”
“他們后悔過么?”
“后悔過。”
“為什么?”
“人應該愛自己多一些,而不是愛別人勝過愛自己。”
“如果能不愛,那就好了。”
“人都很奇怪,心里若有執念,不會立地成佛,卻會走火入魔。”
“其中一個死了,另外一個會很傷心么?”
“不會。”
“為什么?”
“因為他的愛也已隨著一起死去。”
次日清晨醒來,枕邊已是空無一人。
清歡獨自梳洗出屋,山林仍是薄霧繚繞,莫先生比劃半響,意為如意已往陵園祭掃。
清歡點點頭往陵園行去,突然又駐住腳步,同莫先生道:“官家滅佛的同時,是不是也滅了崔家?”
莫先生垂下眼簾背身對她,清寂地掃著地上的落葉。
如意盤膝坐在林立墓碑之中,這一片長眠著他的父母兄弟,冷冰冰的墓碑上寫著的名字,好像同一時間凝固在此,再也沒有走遠。
清歡跪在他身側,在鮮艷跳躍的火舌中投入雪白冥錢,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先考妣……還很年輕。”
“崔家人不入世,不出仕,只靠香火供養,先考癡迷作畫,尤好山水,常周游四宇采風,先妣十五歲嫁入崔家,持中饋二十年闔府稱贊,他們死的時候也才正當盛年。”
他扭頭道:“我的母親生得很美,是祁陵出名的美人,我父親見她的時候,她那時正被一個浪蕩子弟強拖入花轎內,父親把她救了下來,沒多久后她就嫁給父親,次年便生了我大哥。”
“其孌這名字也很美。”清歡贊嘆:“她也一定很溫柔。”
“那可錯了。”如意唇角有一絲笑意,“當時她袖內藏著把絞頭發的剪子,上花轎的時候直接扎進了那浪蕩子弟的肩窩,濺了一臉的血,我父親一惹她生氣都不敢回家,只能躲在府前的酒肆里喝酒,畢竟,往自己丈夫茶水里灑巴豆粉的女子可不是輕易能惹的。”
清歡莞然一笑,“好頑皮的主母。”
如意的微笑停駐許久,才緩緩收斂起來,“許多年過去了,我都忘記她的模樣了,只記得她送我走的時候,鬢角插了一朵初開的西府海棠,艷麗得好像永遠不會凋零。”
清歡欲言又止,半響道:“那時候出了什么事情?”
“但凡花團錦簇之處,富貴炙人之家,難免生些蠹蟲,有些齷齪。”如意平靜道:“世人皆道,佛法漸退,是崔家亂行觸了佛怒,那時候城里出了天瘟,莫名死了很多人,怨聲載道之下,崔家人愧悔不已,自盡而亡,以死殉佛平息天怒。”
“口舌即利劍,齟齬是毒藥。”他起身,“誰也沒有親手持刀屠人,但殺人的都是人。”
清歡回味著他說的話,他卻突然說道:“這幾日正是祭日。”
如意拜祭過每一位逝者,卻未曾讓清歡跪拜祭奠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