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即是說,楊文長反復敦喻,唇焦舌敝,太后卻總是不允?嘿!奇了!太后純孝,對她這位尊君,可是一向言聽計從啊!這一回,能是何事呢?”
蒯欽不說話。
“不管楊文長所奏何事,”傅咸皺著眉,“總之,太后算是惡了她這位尊君,因此,楊文長就要甩臉子給女兒看?”
“……大致如此吧!”
“楊文長……嘿!”
頓一頓,“可是,究竟所為何事呢?”
主客又無語了。
一個念頭,隱隱浮現在傅咸腦海中,雖不甚清晰,但已足夠驚心動魄,一時之間,他幾乎沒有勇氣深想下去。
這個念頭,蒯欽也有嗎?
“不論所為何事,”傅咸開口了,“楊文長都是愈來愈跋扈了!也即……愈來愈有切諫的必要了!不然的話,終有一天,楊文琚的‘覆宗之禍’……將一語成讖!念忱,你我……于心何忍?所以,我還是那句話——總要一試!總要一試!”
“好!”蒯欽點頭,“我答應你!一試!”
老友終于應承,且語氣甚痛快,傅咸不由面露喜色,“當真?”
蒯欽面色凝重,“我不敢比你之骨鯁峻整,但既已答應了知己,卻又何曾失信過?”
“對!對!我失言了!”
“你放心,我必切諫于楊文長——而且,一而再、再而三,非止于‘一試’!”
傅咸大喜,長身一揖,“念忱,多謝了!”
蒯欽鄭重還禮。
將傅咸送走之后,蒯欽回到內堂,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已在立候。
蒯祺,蒯欽的幼子。
“阿奴,”蒯欽語氣溫和,“你都聽到了?”
阿奴,此處意為“孩兒、兒子”。
蒯祺躬身回道,“是。”
“你怎么看啊?”
“兒子不敢妄議。”頓一頓,“有一層,倒要先請大人的訓,大人應承傅侯‘一試’,且‘一而再、再而三’,此……當真?”
傅咸承繼了父親傅玄的爵位,是為清泉侯。此時代,士人之間稱呼,對方若有多重身份,若非一板一眼的公務場合,最好稱呼其中位份最高者,如傅咸,蒯祺目下若稱他為“傅丞”,就顯得不大懂規矩了。
“當然。”蒯欽微笑,“乃公可是說話不做數之人?”
蒯祺亦一笑,隨即正容,“大人為社稷計,為朝廷計,獨不為身計,兒子敬仰無已——”
頓一頓,“可是,楊表舅父之為人……大人深知,那是說翻臉、就翻臉的。”
蒯欽淡淡一笑,“能翻到哪兒去呢?”
輕輕嘆口氣,“阿奴,你還年輕,有些事情,還看不到——”
說著,目光轉向戶外,夜色如墨。
“楊文長雖暗,”蒯欽聲音平靜,“猶知人之無罪不可妄殺,我切諫,一而再、再而三,他不過疏我——頂多放我一個外職吧!我得疏,乃可以免——不然,與之俱族矣!”
蒯祺渾身的寒栗一下子起來了!
蒯欽已聲音冰冷,“須知,咱們雖姓蒯,腦門上,可是刻著一個‘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