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在睡夢里被吵醒,迷迷糊糊就聽見楊鼎瑞說,要提王師二百,踏平白扎。
唰地一下,劉承宗整個人都清醒了,怒從心頭起,睡意全無,還有人敢欺負我的老師?
他問道:“怎么回事?”
楊鼎瑞一番訴說,漸漸平息了劉承宗的怒火,反而令他和樊三郎在廳里坐著,都憋著笑。
白扎頭人,劉承宗見過,為保護尕馬的哥哥,在戰爭中丟了只手,是個非常忠厚老實的中年男人。
太壞就壞在太老實淳樸了。
擱在正常人身上,青海大元帥的老師,說要在這個鹽場看一看,跟奴隸們同吃同住、干一樣的活兒,那不得提升所有奴隸的地位么?都吃點好的,住點好的。
劉承宗本來心里想的也是如此,反正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白扎頭人好好伺候著,楊鼎瑞肯定也會為奴隸鳴不平,白扎頭人的領地絕對保不住。
但這無所謂,劉承宗可以補償那個忠誠于舊主的頭人,讓他去林蔥當個流官,反正改土歸流是大趨勢,先改的待遇好、后改的福利少。
可白扎頭人沒有這個悟性,他是個對奴隸主非常忠誠且能干的頭人,而不是非常忠誠且能干的官員。
非常忠誠的官員,會在事情上選擇變通,但非常忠誠的頭人不會,只會不折不扣完成主人的命令,即使他足夠聰明,知道這樣完成命令會對自己有壞處,也在所不惜。
因為奴隸只需要完成命令,不能去擅自妄測頭人下達命令的原因,頭人也同樣不能去妄測大王下令命令的原因。
在他們的語境里,甲波這個詞沒有國王或皇帝的區別,就是一片土地最厲害的男人。
所以劉承宗就是這里的大王,大王讓他的老師到白扎當奴隸,那就是當奴隸。
楊鼎瑞第一天早上過去,逛了莊園,看了白扎頭人收藏的各種寶貝,希望他看上什么就拿走。
宴席上吃的是夾沙牛肉和黃金白銀烏絲糕,喝了一杯燕麥做的甜醅,睡的是鋪著駝絨的床鋪,邊上還準備了兩個洗得香噴噴白生生的姑娘。
那個晚上,他是白扎鹽場最尊貴的客人。
但一覺睡醒啥都變了,他被人粗暴地扒去所有衣裳,光著腚戴上腳鐐拴著鎖鏈,和數不清的奴隸一道被踉踉蹌蹌牽往鹽場。
他們不能穿衣服,衣服會把主人的鹽水帶走。
準確的說是她們。
在鹽場工作的都是婦人,只有楊鼎瑞一個男人,所有人都光著身體,楊鼎瑞是人群里最白的那個,白得發光。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個太陽曬得人面皮發紅的日子里,他像一棵白筍,深深扎根在鹽田不敢動彈。
那一日,他承受了一天監工狠狠抽來的長鞭,不為曬鹽,只為捂住胯下搖擺的風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