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雅心里有預感,劉承宗在信里肯定說了什么,但蔡鐘磐不說,他也沒辦法,只好順著之前的話題聊,笑了一聲道“這很正常,四川人脾氣多大啊,王府又多,常常橫行不法,官吏忙著幫豪強地主胡作非為,百姓自去燒個王府,算事兒么”
蔡鐘磐聞言大笑“瞧你這話說得”
“真的,老兄,我從小到大身邊都是陜西人,咱們算半個鄉黨,陜西人不騙陜西人。”
木雅擺手道“就去年,巴縣有個倪斯蕙,南京戶部侍郎,他兒子叫倪天和,在重慶和知府余新民狼狽為奸,說樊龍攻打重慶時,城里有內應,借口清查,毀了好家成百上千。”
蔡鐘磐端起酒碗又飲一口,道“民怨沸騰”
“那可不民怨沸騰嘛。”木雅還真像個陜西人,反正就算不像陜西人,也絕對不像番部頭目,擺手道“巴縣還有一霸,叫王應熙,哥哥是禮部右侍郎王應熊,你不知道四川的事。”
木雅道“四川吶,道路閉塞,自萬歷爺那會,地方上缺官兒,各縣大權很多時候都靠委員把持。”
委員是委派人員的意思。
比如膚施縣沒有知縣、縣丞、主簿、典史,鄉間大賢劉向禹上書,請求委派官員,延安知府求不來人,就點了劉向禹做膚施縣委員,代理縣政。
“隆慶爺的時候,嚴老爺巡撫四川,深惡強宗悍吏,最后落了個解官聽調的結果,那會兒巡撫來了都得被逼走,更別說兵亂了不知多少年。”
“四川就一點兒好,百姓當佃戶也能活命。”木雅就像講故事一樣,最后一拍手“可惜了,最后成都百姓也沒燒成藩王府邸,被知府王孫蘭勸走了。”
蔡鐘磐眼神定定看向木雅“你想讓四川亂還是說你想進四川”
木雅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可算了吧,要說四川再打仗,我確有這想法;但進四川,萬萬不敢想”
蔡鐘磐不信“這是為何”
木雅搖搖頭“四川養人啊”
木雅確實想讓四川發生戰亂,但這不是因為看熱鬧不嫌事大,而是希望有人能拖住四川官軍。
茶馬互市的中心,不在打箭爐,在大渡河東岸的冷邊、沈邊土司手里。
朝廷官方規定以冷、沈為南路邊茶商貿中心,限定茶商在雅州和黎州領引買茶,將茶葉運到瀘定冷、沈才能交易。
而且,西藏、康巴等地藏商買茶也必須到冷、沈來采購。
木雅的土司衙門叫什么叫長河西,商貿中心在長河東那兩個小土司手里,日進斗金,他的打箭爐只能干點民宿買賣,給過往商賈食宿。
他的父親臨死前干了件事,將蠻家商賈阻斷在大渡河以西,不準渡河;買通漢家商賈,繞過河東,抵制冷、沈市場。
與歷史關系久遠的碉門土司聯系,走私邊茶,破壞冷、沈地區合法的邊茶貿易市場。
同時還發動了戰爭,攻毀冷、沈二堡,直接超度了兩家土司,造成新土司繼位。
但那兩家蒙古土司有四川官員護著,新任沈堡土司余景冬和冷邊土司一起,封鎖大渡河,讓朝廷的茶馬貿易停擺三年。
大渡河在那橫著,誰也沒別的辦法,別說四千甲士,就算四十萬軍隊,大渡河也還是大渡河,該過不去也還是過不去。
最后長河西土司只能服軟,在萬歷四十五年的三月十一日,派管家到沈邊堡,跟冷、沈土司、諸部頭人、五省商賈簽訂了一份協議,重新確立冷、沈為商貿市場。
然后就把木雅的父親氣死了。
木雅并不是想開民宿,實在生活所迫沒別的辦法,他是只能開民宿,開不了市場。
至于說四川養人,其實是他對川人剛烈的另一種說法,作為外族人,蒙古軍隊進四川,一場仗打了五十二年,腦子壞了才會想入侵四川。
四川的地形就是封閉的角斗場,人不死完戰爭就不會結束。
倒是蔡鐘磐的問題,讓木雅感到非常好奇“你們不打算入川蜀地沃野千里,王田居其七、軍田居其二、豪強大戶居其一,就不想入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