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四川除了土地歸王國所有之外,還有另一個不同于別處的社會現象,那就是地方豪強勢力很強。
外省入川、土民出川,在這個相對封閉的地方,本來就都不容易,擱在嘉靖年以前,別處的官員聽說要被調到四川當官,如果不是肥缺,都會想辦法逃避。
實在逃避不了,就極力推遲到任時間,一年半載之后才慢騰騰到任稀松平常,反正也不會出什么事。
直到嘉靖年,南倭北虜鬧得厲害,風氣為之一新,四川官員的上任時間從半年到兩年之間縮短到了四個月之內。
在整個嘉靖隆慶年間,官員基本上都是舊的升遷貶謫,繼任者當月就能到任,這也是國家機器運行良好的象征。
這種狀態一
直維持到萬歷年間,考成法的震懾力仍在,官員仍然能保持當月繼任,但是萬歷爺擺爛了。
國家官僚升遷是個復雜而精密的事,高級官職采用推薦升職的形式補缺,中下級官職靠的是統一大選。
所以每到大選之前,先由吏部把高級官員的推薦到皇帝那里去,然后中級官員流動,給下級官員騰出位置,一環套這一環,讓整個機器運動起來,再進行大選。
最上頭的擺爛,最下頭的就沒有官,各省、府、州、縣主政官員的缺失,使大明基本陷入無政府狀態。
但無政府只是政府沒了,這種情況下,朝廷打仗需要地方的支持,政府負責的這份權力依然在。
沒有大政府,四川對朝廷來說依然運轉良好,該打的仗照樣沒問題,贏
無非是權力倒了個手,下沉到豪族或原本就把持權力的人手里而已。
但小政府碰上了土地藩王所有制,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
沒有自耕農,意味著作為農業社會中堅力量的佃戶,這些正經謀生的人沒了改變命運的機會;缺少地方行政力量的管理則意味著歪門邪道野蠻生長,豪勢強人依靠搶占公權急劇擴張財富。
人們競爭豪奢,不復簡樸,富連阡陌貧無立錐,交易損人利己,營生重息撤債,結交口是心非,教唆舌劍唇槍,縱欲貪刻奸淫,逞奸陰謀下石,見人得志嫉妒橫生,聽人不幸則幸災樂禍。
用陳敏的話說,鄉閭和睦的景象漸漸消失,倒是風氣日漓、人心日險,以至于父子相夷兄弟相害,朋友相殺夫婦相傷。
人心不善,川人口中的四害,也應運而生。
這四害是貪官污吏、學霸勢紳、市棍土豪、衙蠹宦仆。
他們貓鼠勾結沆瀣一氣,把持了地方權力,魚肉良善,傾人家產、鬻人子女、騙人錢財、壞人功名、害人性命、女、拆人婚姻,自占萬畝千楹錦衣玉食,卻叫良善人家饑啼寒號。
如此光景,先有奢崇明在重慶成都橫掃江津,后有廣安白蓮教天啟七年造反,然后又是達州的生員秀才鼓噪打死衙役數十,架火活烹,立誓除四害。
現在是五害了,還有一個就是搖黃棒賊。
他們是崇禎元年起事的漢南王大梁余黨,王大梁崇禎二年被商洛兵備道劉應遇殺死后,余黨逃入山中,當時就是一伙山賊強盜,所用不過斬木為兵,劫掠商旅,因此被川民稱作棒賊。
崇禎三年三月,他們從龍安府過劍州被官軍襲擊,此后朝廷在廣元設駐鎮府,以同知張鵬起鎮守。
崇禎四年賊勢大盛,攻陷夔州開縣;五年攻陷夔州新寧。
好不容易熬到今年,搖黃賊打下了夔州大寧縣,趕上漢中發大水,山里不好過,又碰上靠五百人橫行的大賊西營八大王張獻忠,聽說陜西老家去年沒旱了,朝廷的總督又在招降。
姚章儒動了心思,劉承宗并不是他第一個聯系的人。
只不過招降是一出鬧劇。
他們投降了,陜西官員讓他們在山里采樵,路上做飯用,又去了弓刀,在山里待了一個月,然后川陜官軍南北入山,準備把他們全殺死在山里。
最搞笑的地方來了,搖黃賊在官軍合圍前有所察覺,操起老伙計棒子跟石頭,把埋伏的官軍擊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