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跟元帥軍大多數將領交戰,別管是明軍降將還是農民軍將領,白廣恩走到這一步也是拿身家性命拴在腰上拼出來的,他不認為自己比他們任何人差。
被他們擊敗或擊敗他們,對白廣恩來說無所謂。
但劉承宗就不一樣了,每次聽見這個名字,白廣恩都會被拉進回憶中的延川縣白家川。
那時候他還是個小頭目,手底下管著三四十個人,幾個合營的大首領集結了七千多人,一路在甘隴古道上行軍,那是白廣恩第一次看見那么多軍隊,人足馬蹄揚起的塵土能把日光遮蔽。
官道上什么都看不見,也什么都聽不清,但白廣恩總是不由自主地看見那個穿赤甲騎紅毛馬的年輕將領,率領最強勢的軍隊,跟最大的首領肩并肩。
白廣恩從沒見過劉承宗的正臉,每次都只能看見后背,直到現在他對劉承宗的記憶都是背影。
真正的劉承宗魁梧卻并不夸張,但是在白廣恩的記憶里,披掛赤甲的劉承宗留給他的背影,就像頭蹲在馬背上的熊。
白廣恩在營寨里忐忑不安地等著丁紹胤讓他進攻的信號,他終于有了看見劉承宗正臉的機會,心底里卻又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偏偏在這種緊張又激動的心情下,劉承宗在山那邊只打雷不下雨,搜羅了軍中所有的罵街大師,一連三日把丁紹胤罵了個狗血淋頭,就是不進攻。
白廣恩心說也就人家丁紹胤脾氣好,換了曹文詔在這兒,管什么兵力懸殊道路難行,早下山干他去了。
不過丁紹胤那邊遲遲不給他進攻信號,東邊黃羊川河谷里定居的番部,卻冒死給他傳來警示,說一營驕悍叛軍已穿山而來,進入河谷扎營。
黃羊川河谷引川水灌既,有優越的自然環境,作為湟中三捷的戰場之一,生活在當地的番土韃民都在那場戰爭中給大明王朝出過力,至今四十年來,人們和漢人在生活習慣上已經沒什么區別了。
而元帥府這幫泥腿子,眼里本來就沒什么華夷之辯,只有貧富之分。
因此張天琳沖進黃羊川,還沒看見明軍,就先來了一套標準的倒行逆施番部頭目的官寨拆了,土家頭目和漢人地主的家產被貼了封條,蒙古貴族也被帶著在部落里轉圈圈,詢問部眾他是不是個好首領。
當然上邊這些對張天琳來說只是工作,他真正的愛好是行善積德。
其實張天琳是個信佛的,他成長于貧苦且虔誠的佛教家庭,少年時代給家鄉的寺院做了好些年佃戶,后來才投身軍伍,立下戰功做了管隊。
他對佛家經文的了解比那個假和尚王自用要強的多,也正因如此,他最見不得寺廟了,在毀佛像、拆寺廟、拉和尚充軍這些事上,他比劉承宗還激進得多。
劉獅子是啥也不信只信自己的狂徒,取締寺廟單純是因為這些不法機構耽誤百姓享受個人生活,與其供養你個屁用沒有的禿驢,不如把這份錢糧拿出來,我幫你們改善生活。
修橋補路、請個先生設立學堂,實在不行給我養倆兵也算好的。
而對于那些氣勢恢宏的凋像、寺院,劉承宗沒有敵意。
張天琳不一樣,他是信佛的,絕大多數貪圖享樂的和尚在他眼里全是異端,而那些氣勢恢宏的佛教建筑,對他來說也全是歷朝歷代的王八蛋強迫無數個和他一樣的佃戶傭工修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