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旗軍臉上帶著勝利的笑,轉過身開始指人。
劉承宗垂頭看了一眼樊三郎,她一直在哭。
他轉過身,向不遠處招招手。
老旗軍像在玩一樣,臉上掛著笑容,伸直了胳膊在人群中掃著,他的手指仿佛帶有無比威能,掃到哪里,哪里的旗軍就神色巨變。
在這一刻,老旗軍突然想問問,什么叫無辜?
在衛所這種地方,兩百年不變的幾家人輪流做指揮使,兩百年不變的那么多人做軍戶,人還算人么?
指揮使是天上的太陽,旗軍是地上的韭菜。
他們是死了還有余丁補的直立牲口、人形工具,指揮使要做的,他們不想做也要做;指揮使不讓做的,他們想做也不能做。
道義禮法、正義對錯,指揮使說什么算什么。
衛所,衛所不就是給皇帝打仗的么,能打仗就行了。
一千人對獅子營一千五百人,易地而處就算宣大邊軍,就一定能打得比他們強很多?
突然,別人的表情打斷了老旗軍的幻想。
那些被他指到的旗軍不再害怕他的手,反而用期待的表情看向他背后。
他轉過頭,劉承宗正端著一支佛朗機手銃,給那女女兒講著什么。
承運以為二哥叫他有啥大事呢,一路小跑過來,結果二哥一句話都沒跟他說,只是順手從他腰上把銃抽走了。
過分!
“你用刀不好殺他,這個,手別抖,一個手握著一個手端著,懟到跟前扣扳機。”
老旗軍怒道:“你不能殺我!”
“指認個人磨磨唧唧,我不殺,冤有頭債有主,她為啥不能殺,她又不會指別人。”
說罷,他把火繩裝好遞給樊三郎。
手銃在女孩手里,前手扶后手握,就像端的是長管鳥銃,一步步走向老旗軍。
砰!
樊三郎身前噴出硝煙,火光迸發的前一刻,劉承宗看見老旗軍嘆了口氣。
旋即胸口中彈倒在地上,把僅剩的那只手臂伸向天空,試圖抓著什么。
樊三郎轉頭跑回來,把鳥銃放到劉承宗手上。
她擦了把臉上淚痕,又轉頭過去拔刀,沒估算好長度動作笨拙,胳膊伸直了,刀尖卻還卡在刀鞘里。
只好再向后拽拽刀鞘,才把腰刀握在手中。
女孩不怕老旗軍了,走過去把刀舉過頭頂,一刀,一刀,又一刀。
九百多名旗軍就坐著,沒有人站起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
說來也怪,老旗軍說要指認時,那吃定他的模樣,劉承宗內心并無波動。
可老旗軍死前的嘆息,卻帶有巨大的力量感,讓他感到難過。
他抬頭看了眼湛藍的天空,上前揪起樊三郎的后脖領子,像拎起只支手舞腳的小動物,把她提了出來。
這就不是個當兵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