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難過。
安娜合上了這篇報告,他知道世界上每天都發生著可怕的事情,而自己除了悲傷,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不要再悲傷了。
安娜翻開下一個文件。
這是一個有關區域電子景觀建設的報告,沒什么有趣的,都是安娜日常能看見的詞語:
“移民?不,留下來,才能致富。”——一則房產公司的廣告。
“時尚易逝,風格永存,所謂風格,既為合身。”——一則帝國服裝廠的廣告。
“他,她,你,我。沒有個體,只有我們。”——一則飛船工廠的廣告。還配有地表人、星盤人和C2人的動畫形象。
“為帝國增添色彩!”——一則美術學院的招生廣告。
但宣傳語中夾著一張字跡凌亂的紙。
那是埃布爾的手稿。
他被這凌亂的筆記吸引了,這是一篇他從來沒見過的文字,天書般呈現在他眼前。
負質量...空間弦...曲率...安娜無法理解這些詞語的意思,但他還是很認真的看著,一遍又一遍。
對于從未見過的東西,安娜有一種不符合他性格的勇氣和探索欲。
窗外的阿比尤落迎來了短暫的深夜,預計會持續7個小時,所有電子景觀都一一亮了起來。夜晚的宣傳多是關于希古政府的最新政策,這類廣告常伴以海岸和陽光的畫面。
總有飛船陸續降落到醫院的草坪上,它們的引擎吱吱作響,越來越清楚,落地瞬間達到最大,進而戛然而止,宛如一次墜毀。
D級一批一批的離開工廠或醫院,回到他們下城區的小屋,一群老鼠驚慌四竄。
這座城市需要一場長達10年的大雨,才能洗凈街面的渾濁。
這種渾濁,自希古政府統治以來便存在。它就像你被殺死的童年,當你回溯之時,路上充滿了懊惱和不安,它們阻礙你的進程,直到你被其打敗,難以相信自己擁有過的童年。人們要在這隱秘的惶恐中尋找自身價值,甚至,尋找惶恐的來源。
當所有地表人都嘗試著去更好的生活之前,所有人必須先要踏過這片渾濁,亦或成為它的一部分。
蟲洞.....安娜看到這個字眼,想起來在哪兒聽過。
正當他想要繼續回憶之時,一種被訓練過的本能提醒了他。
煙灰缸!安娜心說。還有樓下的被單。
他把文件合起來,再次用標尺擺放整齊,然后開始工作。
3
她面朝夜幕下的阿比尤落發呆,病服輕輕搖擺,晚風劃過她雪白的肌膚,城市上空充斥著煙霧和塵埃——而至于其身后的銀河系,則像一個透明的、被攔腰斬斷的水晶。
她想找個機會去跟魯迪道謝,這個有悖她直覺的人,竟在緊要關頭舍身取義,這讓瀾非常愧疚。可如果工程站事件的秘密包含著魯迪,她不知該怎么面對心中的想法。
這就是帝國,身處其中,即使在最大的危機下,也被迫要保持懷疑。
她不敢想,如果魯迪是秘密的一部分,那么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什么?
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如果秘密存在,又究竟是什么樣的秘密,會讓魯迪愿意以命一搏?
可她最不敢想的,就是工程站里的沖突,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
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變得多疑了?為什么?
帝國也許殘酷,但秩序的建立往往離不開操控不是么。
我被操控了么?
這些思緒擠進瀾的大腦,在她思緒的棱角處游蕩。
瀾不知道,這些思緒在七年后,會變成成千上萬的鐘鼓聲。
有時,它們于寂靜中猛烈爆發,驚醒睡夢中的瀾。
而有時,驚醒的瀾聽著它們的嗡鳴,思考它們的組成,就這樣再次昏昏入睡。
門悄悄開了,一個修長的男孩走了進來。
病房沒有開燈,瀾的背影此刻被窗外失幀的夢包裹著。
男孩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背影,他沒有喚醒燈光,怕打擾到這份安靜。又不敢說話,只能呆呆地站在若隱若現的黑暗中。
很快,瀾覺察到一種和這個房間陌生的氣場。
她手掌迅速拍了兩拍,病房瞬間被消抹了夜色。
瀾回眸,她神情錯愕,又迅速重復動作將燈關上了。
這次是安娜先開了口:
“牛...牛奶?!”
這個愚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