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寒地凍,這老僧卻只穿著件破舊單薄的僧衣,滿面風塵,兩道灰白的長眉耷拉在兩側,有一指多長,手里托著一個污漬斑斑的缽盂,倒是像乞丐多過像僧人。
這明月湖出入都是富貴豪紳,所處位置自然也是繁華之極。
老僧鋪下草席,往席上一坐,便閉上雙目,全不顧周圍的熱鬧喧囂,雙唇嚅動,誦念著經文。
只是他身上骯臟,明月湖伙計怕他驚擾客人,早已經出來趕人,只是任那伙計喝罵,老僧卻毫不理會。
“又是這和尚。”
正在大吃大喝的李八坡忽然道。
花愷放下酒杯:“你認得此人?”
李八坡大手一揮:“嗨,這條街上就沒幾個不認得他的,這和尚怪得很。”
“怎么個怪法?”
“這老和尚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出現有些日子了,出家人不都喜歡個清靜嗎?這老和尚倒好,天天都往熱鬧的地方鉆,哪里人多,哪里有酒肉,他就偏喜歡往哪里跑。”
“原來是個花和尚。”
李八坡搖頭:“不不,一開始也都這么說,誰都以為他是想找有錢的冤大頭化緣的,不過也有人施舍他錢糧、酒肉之類,可他從來不要,就是不管不顧地往街上一坐,也不理人,一坐就是一天,人趕都趕不走。”
“一個和尚,要念經不回他的廟里念,專往市井里鉆,有錢也不要,你說奇怪不奇怪?”
“是挺奇怪。”
花愷隨口應答,目光仍落在那和尚身上。
“我說你這和尚,你要是化緣,就快點拿了酒飯離去,要錢也行,拿了趕緊走,別在這里妨礙我們做買賣啊。”
一個明月湖伙計在老僧前氣急敗壞地叫著。
四周也圍了許多人,對老僧指指點點。
“就是,這位大師,你若要化緣,也該到鄉下去化,每日來這腥膻之地作甚?”
“什么大師?我看他就是哪個野廟里的和尚,還是個老不正經的。”
“這位兄臺,可不能毀謗我佛。”
“毀佛的不是我,是他,你不知道,我見過他許多次了,不是在酒樓酒肆,就是在煙花之地,你說說,哪里有出家人專往這種地方湊的?”
“不會吧?這位大師雖落魄些,看起來不像那種人啊。”
“知人知面難知心你不懂?”
“這和尚,你不化齋也不要錢,就快些離去吧,坐在這里阻人買賣也不是個事啊。”
四周的風言風語并不能讓老僧有一絲一毫反應,依然無動于衷,閉目誦經。
那小伙計本以為這么多人幫他聲討,這和尚該是沒有臉面再待下去了,沒想這和尚臉皮這么厚。
頓時急了,再也忍不住上前去拉他:“和尚你快些走,不要在這里擋路了,快走快走!”
只是很快他就懵了,他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扯不動這老和尚絲毫。
邪了門了,他可是個身強力壯的年輕小伙,而這老僧身村枯瘦,他兩只手抓上老僧胳膊,就像是抓在兩根枯柴上,似乎一用力就會斷。
他原先怕傷了老僧,還不敢太用力,后來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仍是紋絲不動。
小伙計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卻也知道不對了,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再扯,只能苦臉哀求道:“大師,你就快走吧,您要參禪念經,這地方吵吵鬧鬧,也不合適,要是化緣,這里都是腥膻腌臜之物,更不是個地方啊,您非要在這里做什么呢?”
原以為和尚不會理他,誰知老僧忽然撐開眼皮,睜著一雙枯澀渾濁的眼珠:“施主,老僧在化緣。”
小伙計哭聲道:“既然是化緣,給你酒食錢糧您干嘛不要?”
誰知老伴卻突然怒目圓睜,怒氣沖沖喝道:“非汝所知,老僧便要如此化!”
然后又閉上了雙眼,也不管已經快哭了的小伙計。
樓上。
花愷靜靜看著這一幕,腦中閃過幾句詩,不自禁地低聲吟誦了出來:
“擎缽貌清贏,天寒出寺遲。朱門當大路,風雪立多時。似月心常凈,如麻事不知。行人莫輕俏,古佛盡如斯……”
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嘴角微微一笑:“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