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們這三百多號人的確都是背井離鄉的東北老鄉,主要來源是奉天第X紡織廠、奉天第X機械廠和會寧五金廠這三個國企的下崗員工。”
“我們沒有正式的頭,但一般情況下,有什么事都會主動去聽取嚴主任的意見,他是我們紡織廠原來的車間主任,為人挺好的,見識也廣,我們也挺樂意服他的。”
楊鑄點點頭,怪不得他一直沒覺得陸文蘭身上有那種讓人不爽的氣質呢,鬧了半天這是個自發形成的非正式組織。
嗯……下崗工人互助會?聽起來滿有些烏托邦式的人民公社的味道。
“第二個問題,你們這伙人什么時候來的泉城,有沒有涉黑的不良記錄?”楊鑄眼睛微微瞇起,仔細觀察著陸文蘭的面部表情。
聽到楊鑄這么問,陸文蘭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自認為事無不可與人言的她依舊坦言:
“我不是第一批來泉城的人,據說最早在95年的時候就有一些工友來泉城討生活了,一開始本來是想著找些老鄉合租,以便減少開支的,結果后來就慢慢發展成了現在的模樣。”
仿佛是回憶起了一些美好時光,陸文蘭的表情變得有些溫柔:“我剛來的時候,大家都沒錢,十幾個人擠在一個城中村的小屋子里,那時候的工作很難找,泉城并不歡迎我們,往往在街邊站了兩三天,才能有那么兩三個人接到些苦力活,拿到錢后都舍不得藏起來,全部都換成了最便宜的面粉,拿回屋子烙餅吃,或者做成饅頭備著。”
“在那些時候,日子雖然過得很苦,但大家身邊有伴,隨時也有說有笑的,嚴主任經常跟我們說,雖然廠子沒了,但大家依然在一起,咱們就等同于在泉城有了第二個廠,咱們依然是光榮的國有企業職工。”
“不過……有些事情畢竟不會如人所愿。隨著人數越來越多,終究有些人受不了這種清苦而看不到明天的日子,在一些混混的誘惑下,最后走上了邪道。”
“我記得那是96年剛開春沒多久,有個名叫柱子的年輕人帶著另外十多個外出跟他混的老鄉渾身是血的跑了回來,可勁叫著救命,在他身后,一群兇神惡煞的家伙追了上來。”
“那時候,幾個大院里的工友雖然害怕,但大家還是扛著鋤頭、拿著磚頭,仗著人多把那群人趕跑了。”
“后來才知道,柱子那幫人當初在走投無路之下,做了一些給咱們老鄉抹黑的事情,并且在這條道上越走越深,那伙人是因為柱子踩過界,刨了人家的伙食,這才發生了大規模沖突的。”
“再后來,雖然嚴主任幾次訓斥了柱子,但柱子每次都是過不了幾天就故態萌發,還鼓慫其他工友跟著他干,于是嚴主任把大伙召集了起來,當著眾人面把柱子和另一些受到鼓慫的工友趕了出去;”
“事后柱子也回來了幾次給我們送錢,但嚴主任每次都把他的錢扔了出去,說這錢來的不干凈,收了玷污了紡織廠的金字招牌,我們那時候雖然看著那些錢有些心動,但還是沒好意思把它撿回來。”
“不過事實證明,嚴主任的決定是英明的,沒過多久,96嚴打就開始了,柱子也被抓進去吃了槍子,打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懷疑嚴主任的決定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們這幫子外來人逐漸在泉城混得熟了,本地人在相熟之后還是很好相處的,給我們的活逐漸增多,大伙手里面也逐漸沒那么山窮水盡了。”
“這時候嚴主任把我們召集了起來,建議我們采用集體制經濟模式,把手里面的錢集中起來作為本錢,然后選一個人作為代表,做點小生意,等到那人賺到錢后,馬上開第二家、第三家店,這樣用不了兩年,大伙就不用整天苦哈哈地啃饅頭了。”
“于是,在他第一個掏出兜里所有的錢放在桌子上后,所有人也跟著行動起來,這才有了我們短短一年半80多家燒烤攤的規模。”
楊鑄緊緊地聽完,感覺這支過去的廠花并沒有欺騙自己后,不由地對那位嚴主任由衷的佩服,在如此窘迫的環境下,能夠“頑固”地把一些后世覺得可笑的理念堅持到現在,并且把三百多號人管的心服口服……人才啊!
嘆了口氣,楊鑄瞅了瞅躲在不遠處樹背后的某個名叫陸菲菲的丫頭,給她做了個鬼臉后,轉過頭來:“好吧,最后一個問題,你們這三百多號人除了燒烤外,現在主要都做些什么?”
陸文蘭有些不明白楊鑄問這個干嘛,但這事又不是什么機密,于是很爽快地回答道:“除了燒烤,有些人在工地做勞力,有些守在火車站給人挑行李,有些自己做點饅頭推著自行車沿街售賣,還有些幫忙一些商家上門推銷產品。”
說著,遠遠指了指自己攤位的中年漢子:“喏,那位陳翔大哥也是我們的人,算是最早推銷商品的,現在領著二十多號工友做一些雜牌飲料的分銷,這次跟洋可樂簽訂合同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