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明白這點,沈棠疑惑道“那他們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讓你這般痛恨”
乞兒正害怕地垂首等待“判決”。
誰料沈棠的回應會這般溫和。
她驀地抬起頭,看著沈棠的眼神又一次被熱淚占滿“沈君、沈君明鑒”
這里面的故事并不復雜。
的確是有人被賣,不過被賣的人不是乞兒而是她的親生母親那個寡婦。
寡婦的娘家在她及笄之前落魄了,家產全部變賣,曾經在閨中無憂無慮的少女被迫扛起家庭的重擔,靠著販賣織品、繡品、替人抄書為生。生活清苦但還過得去。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
一日外出歸家路上被拐騙打昏。
醒來已經遠離家鄉地界,她被高價販賣給一個深山小村的父兄三人當共、妻,為這一家男人延續血脈。寡婦自然不肯就范,她抓準機會就打掉生父不詳的孩子。
這一家人對她動輒打罵。
僵持了三年,將其轉手賣掉。
下個買家就是乞兒的阿翁阿婆。
寡婦仍舊不肯認命。
奈何她神智不太清楚,再加上乞兒的父親雖癡傻,卻不像之前那家對她動輒打罵,公婆還時時刻刻盯著她,日子一天天過下去。
待寡婦逐漸恢復理智,孩子生了倆。
寡婦放不下掛念的父母,拜托去老家做生意的商賈幫忙打聽消息,卻得知父母已經病逝多年。她現在就是無根的浮萍,除了待在河尹別無選擇,寡婦只得選擇認命。
沒幾年,男人服役重病沒了。
寡婦只能年紀輕輕帶著兩個孩子辛苦謀生,忍受公婆時不時的攻訐咒罵、街坊鄰里不知從何處知道她的過去,逮著機會就辱罵恥笑于她,族親也以她為恥辱。
若非寡婦認得幾個字,能為村中孩童開蒙,寡婦和兩個孩子早已沒容身之地。
之后發生的事情,沈棠也知道了。
寡婦兒子被張家管事刁某誣賴偷雞,寡婦平靜,或者說壓抑多年的情緒徹底爆發,神智不清的她親手剖開兒子的肚子。之后被笞刑,判舂米女奴,沒倆月選擇自戕。
沈棠安靜傾聽乞兒說的這段血淚故事,心下震蕩,但她有一事不解乞兒對她阿翁阿婆的恨意,似乎還超過了仇人一家。
寡婦被判舂米之后,乞兒作為唯一一縷血脈,待遇不說怎么好,也不至于太差吧
但看乞兒模樣,她過得不好。
“略賣阿娘的人販夫婦正是我那兩位阿阿翁,阿婆”乞兒略有些艱難地喊出那兩個稱呼,眼底仍舊涌動著恨意。
原來,寡婦在第一家三年無所出,怎么打罵都不肯服軟,徹底惹惱了那家父兄三人。他們找上賣給他們“貨物”人犯,嚷嚷著要退貨,不退貨就報官將他們抓了。
一番胡攪蠻纏,只得答應。
正好家中的癡傻兒子還沒媳婦,寡婦被折磨三年竟然還保留六七分姿色,可見天生底子有多好,半推半就給“換貨”。那家父兄三人樂滋滋帶著能生崽的新媳婦回去了。
寡婦對抓自己的人販印象極其模糊,也是那一次刁某惹事,寡婦被逼入絕境才突然想起來“公婆”的真實身份和嘴臉。種種因素疊加,寡婦才干出了生剖兒腹的舉動。
她想給世人證明的,何止是“兒子不曾偷吃斗雞”的清白,還有她自己的清白。
乞兒低垂著頭,聲音帶著幾分飄忽和模糊“阿娘其實還想殺小民的”
只是她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