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沒有地能種。
蹲在河尹,他逐漸從原先的抗拒排斥武膽武者何其高貴,怎么能像泥腿子一樣在泥地謀生再到現在的接受。偶爾帶著一身泥濘回來,恍惚還覺得自己就是匠人,世道安寧,他靠著精湛的手藝,養家糊口,而不是無止境地打仗殺人。
屬官也因此萌生了雜亂念頭,某一回,他喝高了問將軍將軍啊,你說咱們要是沒仗打了,以后吃什么
趙奉隨口道喝酒,吃肉。
屬官搖頭,惆悵地道要是沒仗打了,誰還愿意掏出大把大把的糧餉養咱們養閑人沒肉可吃,沒救可喝
趙奉哂笑杞人憂天。
幾百年都在打仗。
哪有說不打就不打了即便哪天真不打了,也不是他們這代人,且放寬心吧,反正輪不到他們犯愁不打仗該怎么活。
屬官嘆氣更重,之后他又想,要是沒仗可打了,他就去給人砌炕,幫人造橋修路種田開渠看,能干的事兒還是很多的。一番自我開導,屬官便徹底看開了。
吳賢讓人盡力配合趙奉屬官。
后者要準備什么材料都給備上。
待屬官離去,吳賢臉上哪兒還有一絲悲色目光流淌間有寒意閃爍。徐解聽他嘆道“這位沈弟真是讓人看不透。”
徐解道“沈君”
吳賢笑道“此人究竟是真的一心為民,心無旁騖,還是深藏不露,另有后手沈弟待我等毫不設防,世上再坦蕩的君子也不可能將身家命脈交給外人吧”
偏偏沈棠做到了。
吳賢又道“每次我以為沈弟會吃虧的時候,他總會想出出人意料的應對手段。你說說我掏錢,從沈弟這邊買工匠砌炕,結果這工匠還是自己人,里子面子全讓他賺了,我吃啞巴虧。我在想,這真的是巧合”
徐解蹙眉道“可說沈君深藏不露,偌大一個河尹郡,像樣的兵馬就那么一點兒,其中一千精銳還是大義帶過去支援的,也不像樣。解幾次往來河尹,密切注意其動向,除了上次馳援魯下招募一批壯丁,便再無其他動靜這不合常理”
“所以才說,此人矛盾重重啊”吳賢對沈棠始終是提防大于信任。
屬官將自己的砌炕經驗盡數傳給工匠,還帶著人手做了幾天示范。那土炕果真比炭盆方便、干凈,屋內少了煙塵,也不用擔心室內通風不暢會產生不適。
吳賢以身作賊,先給自家砌上。
又給幾家冬日受災的庶民安排上,再由他們在庶民中宣傳,一傳十、十傳百。用不了多久時間,這東西就會被徹底接納。恰好那一批工匠也能學成出師
屬官帶著人在天海出差小半月。
沈棠仍窩在官署忙碌。
只是事情不多,還能偷懶。
“魯小娘子,這幾日過得可還適應”她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暖意順著喉嚨蔓延全身,手腳也跟著暖和不少。魯小娘子一襲戴孝素裳,面色平靜,似乎已經從那日悲慟欲死的悲傷中緩過勁兒來,“若有哪里招待不周,或者怠慢的,千萬別忍著。”
魯小娘子擠出一抹生疏的淺笑。
“不,適應得很好。”
應該說太好了。
魯小娘子辦完全家的葬禮,又守了一月,才收拾行囊帶著尚在襁褓的侄兒、年邁老管家、奶娘以及婢女出發搬到河尹郡。她對未來迷茫,甚至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但結果卻好得超過她最好的想象。
沈君,真是個好人。
擔心他們一家老弱婦孺,特地將住所安排在官署附近,此處守衛森嚴,即使夜不閉戶也不用擔心治安問題。魯小娘子感激沈棠收留照顧,時不時帶著親手制作的茶點上門,聊表心意,惹得一眾了解前因后果的僚屬,紛紛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來的次數一多,魯小娘子跟沈棠也熟了起來。某次,后者忙不過來,讓她幫忙找一份簡書送給主簿,魯小娘子搭了把手。結果,沈君時不時就讓她搭把手。
之后,干脆給她置了一張小桌。
沒事兒的時候,一起愉快摸魚。
喝茶聊天吃點心。
這兩日,魯小娘子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沈棠還以為她受了委屈,才有了上面的關心。聽她說適應良好,便放心下來。
但
魯小娘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她問“沈君為何不擴招兵馬”
沈棠正往嘴里塞吃的,兩頰鼓鼓。
扭頭疑惑看她“什么”
魯小娘子輕咬下唇,欲退縮將此事含糊過去,但又覺得這樣不行,沈君是收留她一家的恩人,豈能看到問題卻不點出來
她斟酌著道“昨日共叔都尉遞上來書簡,欲申請新一月軍餉”
“這個我知道啊,令德也核算過了,說是沒問題,可是哪里有缺漏”
魯小娘子道“非是缺漏,只是那么點軍餉,只能養活四五千兵卒河尹郡內就這么點兒兵力,如何應付得來強敵”
沈棠明白了,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