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于在絕境中獲得希望,下一秒,這點希望又被人強勢扼殺用這話形容圖德哥眼下心情再貼切不過。
柳觀代替他的身份身先士卒,以濟河焚舟的姿態鼓舞大軍振奮士氣,血戰到底。這招也確實奏效圖德哥還做了一番偽裝,在剩余親衛護送下混入亂軍。大軍準備從此突破重圍。
只要能逃出去,擺脫康國兵馬追殺,他就還有機會整合殘部兵力,再做圖謀。
北漠精銳損失慘重卻還沒到絕門絕戶的程度,甚至算不上元氣大傷,他還有機會
即便真到了最差局面,圖德哥也認了
此前數百年,北漠各部被西北諸國打壓得還不夠嗎哪怕這一仗一敗涂地,北漠頂多就是再度蟄伏起來,跟康國求和,納貢臣服送人質。沈棠要什么俊男靚女都能奉上
盡管恥辱,但這些流程北漠真的很熟悉。
只要北漠滑跪速度夠快,認慫夠干脆,姿態放得足夠低,這事差不多就揭過去了。
不用擔心姓沈的會不依不饒、趕盡殺絕,因為她的敵人不止是北漠,見好就收,趁早結束多線開戰的局面,將兵力集中一處戰場,對沈棠而言有利無害。也不用擔心沈棠會吞并北漠,因為將北漠納入版圖,在效果上等同于給北漠送了一塊國璽西北諸國胖揍北漠和十烏這么多年,難道是他們兵力不夠吞并兩地
一直不吞并,自然是有原因的。
十烏和北漠是異族聚集地,各部落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每個部落之間的習慣都不一樣,極難被同化融合。硬要吞并他們,以西北大陸國家滅國的頻率,兩地頂多安分十幾二十年。一旦恢復元氣,趕上國家覆滅,兩地異族便有足夠的資格參與國璽的爭奪。
幾百年了,不是十烏和北漠不想跟西北諸國玩,分明是西北諸國拒絕接納他們,因為傻子都知道他們的野心有多大,沒有穩定政權的底氣,吞并吸納他們就是引狼入室。
對西北諸國而言,北漠和十烏就是他們刷經驗和練兵的地方,逢年過節給自己納貢臣服送人質就夠了。想當自己人,在一張桌子打牌一個個都想屁吃呢,戒備心極重。
除了這些,還有一些現實考慮。
兩地幅員遼闊,糧食出產卻不高。
若吞并他們,吞并他們的西北諸國收不上來幾個稅,還要掏錢倒貼以免他們鬧騰。但凡有個算盤算一算都知道這筆賬是虧本的。
擺圖德哥面前的問題不在于此戰的結果,而在于他怎么突圍保命。只有邁過這道門檻,才有機會打算繼續干仗還是滑跪認慫。
基于這些,圖德哥看到了希望。
孰料康國陣中會爆發出一道言靈
圖德哥腦中驀地跳出一小段記憶片段他手中捧著粗糙麥飯,麥飯上面撒了些夾生的肉糜,夾著往嘴里送。這碗麥飯口感粗糙,咀嚼兩口都能咬到碎石子,細碎沙土混合著麥飯以及夾生肉糜,本該是讓人倒胃口的組合,記憶中的“自己”居然吃得滿足。
內心油然而生一股名為“幸福”的情緒。
跟著記憶畫面跳轉。
他的視野狹窄,只能看到一圈天地。
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著往上,一張布滿牙垢的黃牙沖他張開,露出一口黑紅的血盆大口。圖德哥甚至能嗅到噴在臉上的腥臭氣息。
大嘴一張一合。
在記憶碎片之中,他被人吃掉了。
圖德哥起初并未反應過來這段記憶講了什么,因為他作為首領,哪怕大軍真的山窮水盡了,糧草緊張到需要用人脯彌補缺口,入口的食物也不可能摻雜人脯。直到圖德哥“聽”到有人感慨今兒的肉又酸又老啊
畫面再一轉。
一群缺胳膊斷腿的北漠士兵赤條條堆疊在一塊兒,清理出來的內臟骨頭隨地丟棄。
不遠處架著無數口陶甕。
還算干凈的人頭隨著沸騰的湯水沉浮。
這時,那道聲音又在嘀咕。
慶幸又后怕幸好老子沒殘疾
圖德哥精神猛地一震。
意識到這段古怪記憶講了什么。
他第一反應是暗道糟糕
撒眸四下,圖德哥看到剛剛還赤紅雙目恨不得以身赴死的北漠士兵都變了有的眼神迷茫恍惚,有的呼吸沉重急促,相同的是他們都緊咬后槽牙,仿佛在隱忍克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