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心里想,顧池又能精確明白她的態度,能減少很多誤會。至于會不會惹得顧池生厭?這本就是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混亂世道,不能以常理度之。不怎么中聽的坦蕩總比沾著甜言蜜語的虛偽,討喜得多。她思忖好一會兒,決定放了顧池。
誰料顧池卻不答應了。
沈棠問他:“為何?”
顧池道:“兵荒馬亂的……在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劍不能舞,且身體沉疴、手無縛雞之力……唉,若碰上蠻橫無理的叛軍,必死無全尸,更遑論回到我主身邊盡忠呢?”
他將自己說得可憐兮兮。
弱小無助又可憐。
不待沈棠開口,他又說起自己身體如何如何不好,無法吹風、不能見雨,每日朝食、飧食都要喝一碗價格不菲的湯汁吊著小命。這些藥湯都是烏元報銷,也是顧池愿意盡忠的一大原因。如今被沈棠擄走,變相斷了他每日的續命湯藥,他怕是命不久矣。
沈棠見他說得煞有其事,初時自然不信,但見顧池一臉病容、病懨懨的樣子做不得假,衣袖衣襟間又總帶著一股淡淡的藥湯味,而不是時下士人喜歡的熏香,信了三分。
她為難道:“那你還記得藥方嗎?”
顧池問:“問這個作甚?”
沈棠嘆氣:“總不能害了救命恩人。”
顧池同樣嘆氣,一副“這不能怪沈郎、我愿意原諒沈郎”的表情,寬容大度、善解人意。
“此事并非你有意為之,醉酒之行,做不得準,在下也不怪你。如今兵荒馬亂,莫說弄到那些藥材,便是頭疼腦熱也找不到郎中醫治……倘若熬不過來,也是在下命有此劫。”
祈善面無表情地雙手環胸。
左眼寫著“你演,你繼續演”。
右眼寫著“信你一個句讀就是傻”。
天庭寫著“這里居然真有個傻子”。
沈棠卻拍著一馬平川的胸脯,語出驚人:“顧先生大可以放心,弄不來郎中,但不代表藥材不行,馬錢子我都能弄來!肯定能將先生完好無損交給烏元,我再出面跟他好好解釋,保證不會損了你們的主臣之情。”
祈善終于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似乎孝城一戰的陰霾也散去不少。
這時,那名照顧楊都尉的士兵嘀咕道:“俺記得那‘馬錢子’似乎一點就能將人藥死?”
顧池:“……”
沈棠訕訕:“……我只是打個比方。”
一番插科打諢,氣氛沒之前那么令人喘不過氣,沈棠往車廂外看了看,并未看到第二輛馬車。這時又想起了什么,將窗門關上,生怕顧池見了風。她問:“無晦呢?”
祈善道:“留在孝城了。”
沈棠關窗的手一頓,面色煞白。幾乎是祈善話音落下的瞬間,腦中平地驚雷,轟的一聲在她耳畔炸開。這一瞬,她什么也想不起來、什么也聽不到,手指不受控制地細顫。
完全不能接受這個噩耗。
祈善說完也反應過來這話有歧義。
若是平日,他懶得改,但換做今時今日,連他這樣不信神佛的人也希望神佛能庇佑褚曜和共叔武幾人平安:“莫要誤會,人沒死。孝城城門被破,叛軍入城后優勢大減,無晦他們主動留下來,盡可能拖延叛軍的兵馬,為城中百姓撤離爭取時間……”
盡管大家心里知道這是杯水車薪。
但——
多爭取一息,興許能多救一條命。大勢無法阻攔,但活下來的人就是此番行動的意義!
沈棠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但心中仍是掛念。
“城中危險,如何能全身而退?”
祈善道:“褚曜和半步,一文一武兩個高手,他們若是鐵了心要逃,沒那么容易被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