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浪頭腦風暴的時候,李紳同樣也在觀察她。
這女子一身的俠客裝扮,身上還別著碩大的長劍,可見是個習武之人。
習武之人常見,但眼前這位姑娘渾身上下卻沒有絲毫江湖習氣,反而倒是有些超凡脫俗,與世俗不通的感覺。
在這里,他從來就沒見過其他人,茫茫無界中,突然冒出來一個俠士,這可真是奇怪至極。
他看林浪許久不出聲,猶豫片刻,還是直接出聲問道:“姑娘,不知你是如何來到這里?”
林浪聽到他的聲音,止住腦袋里的頭腦風暴,抬頭看向李紳,視線掠過他汗濕的衣衫和破舊的鋤頭。
靜默片刻,林浪坦蕩道:“我是經人委托而來,特來拜訪前輩,此行就是想問問您有沒有什么需要?晚輩定竭盡所能達成您的所愿。”
李紳十動然拒:“需要?我沒什么需要的,我一直在這里開墾荒地,今后自然也不會離開。”
林浪撓撓鼻頭,又進一步追問:“晚輩知道了,您沒有需要,那您再想想您有沒有什么遺憾?或者您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遺憾嗎?
李紳聽她這樣說,站在原地半晌無言。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習慣性的用大拇指磋磨著鋤頭上的木刺,見木刺頑強,沒什么效果。他索性掀起紫袍的衣擺把帶刺的那截木棍包裹其中,使勁揉搓起來。
半晌,他終于抬頭,直視著林浪的眼睛,有些困惑地低語著。
“我雖年幼喪父,但也并非無人照料。
“我入仕雖晚,但也曾官拜宰相。”
“我憐農人苦難之心是真,我享受權利之便也是真。”
“我受過他人之恩,雖還過恩情卻也曾恩將仇報。”
“官場沉浮數十年,卷入黨爭不可避免,這雖不由我所控,但確是我所為。”
“你如今這樣問我,左思右想,我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可有幾個凡人曾官拜宰相?你說,我還能有什么可遺憾呢?”
“可要說沒有遺憾,我又心知肚明,這方世界不過是死后執念所成。“
“我在這里開荒墾地,體會世人之艱辛,農人之不易。可這明明是我年少時就曾吃過的苦,終究是何時,被我忘卻于腦后了呢?”
“竟是到死了以后,我也要困于心中所念。可如今連我自己,也早已分不清這世間的是是非非,功功過過了。“
“你說,我到底還有什么能遺憾的呢?”
林浪的喉頭仿佛堵著一塊破布,她只覺聽完李紳的話,就好似化成了脫岸的尾魚,空氣竟沉悶至窒息。
沉默許久,李紳又輕輕說道“如果...如果能重來一遍的話,我只愿能從一而終,傾盡畢生所求,也不過是從一而終罷了。”
在他說話之際,二人頭頂上的烈日、天空、腳下的黃土以及李紳的鋤頭,都在逐一慢慢消散。可他好像跟開墾荒地時一樣,始終都對周圍的任何變化無所察覺。
他最后一句話說完,雙腳連同小腿都已經消融在空氣里。
如同任務完成般,這方空間終于開始徹底動蕩。
世界分崩離析不過瞬間,林浪一字不落的聽完李紳的自述。
她自知中止不了執念之軀的不斷消逝,眼看李紳就要徹底消失在她眼前。
林浪大跨步沖上前去,一把拉過李紳的雙手,緊緊握住他還未消失的雙臂,扯著嗓子朝李紳大聲喊起來:“您會的!這次您一定會從一而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