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涌上心頭,像瞬間墜入數九寒天里的冰窟。周圍的嘈雜聲漸漸模糊,他視線凝聚在一處。他望著錦被下的雙腿,膝蓋上的感覺分外清晰,像成千上萬支銀針同時扎入骨髓卻又立時拔出,片刻之后再度刺入,周而復始,時時刻刻都在刺痛他的神經。每挪動一下經脈里的疼痛就成倍劇增,他疼得眼前發黑卻仍咬牙堅持著移動,好似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在騙人,他的腿能用。
一旁陪著的賀元棠臉色比他還難看,他半蹲在床側打量著弟弟的神色。
豆大的淚水自他眼角沁出,蒼白的臉上因疼痛漸起薄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一塊,嘴唇緊咬著望著雙腿。
賀元棠看著心疼,一把攬住弟弟按在胸前。賀元闌求助般地望向皇兄,嘴唇翕動著小聲道:“大哥你看,我的腿能動。”
說著又使盡渾身力氣賣力挪動膝蓋,疼得汗水浸濕衣衫,腿間卻不動分毫,膝蓋往下就像假肢似的,明明就在那里,長在自己的腿上,奈何卻像個裝飾品一般,控制不得。
賀元棠看在眼里,不忍心揭穿,撫了撫他的額頭,溫聲道:“大哥看到了……能動……”
“你騙人!”賀元闌將他一把推開,惡狠狠地盯著他又掃向屋中人,他們臉上或是同情或是惋惜又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將這一切表情都盡收眼底。
這種目光打小便一直陪伴到他如今,他早已厭惡透頂!
以前嫌他是個常人,現在便嫌他是個殘廢了么!
他有什么錯?什么時候泯然眾人也成了罪過?他不過是和大家一樣,普普通通,只因為出生帝王家上頭有個神童哥哥,大家便對他莫名有了期待,卻又見他是個常人便又大感失望了么?
憑什么把諸多期待都附加在他身上?出生不是他自己選的,他也努力過,只是再怎么樣比不過就是比不過,哪怕后來他放棄了,也沒人放過他。明日暗里拿他對比,吃穿住行樣樣都是他先挑,挑剩再給自己,從小到大他從沒像別人吃不飽穿不暖,可無形中的壓力和冷暴力比肉.體上的折磨還要殘忍!
他到底做錯什么了?不過是策馬一場竟讓他逢此大禍。
早知醒來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就讓他死在那場大雨中!
他冷冷地漠視著屋內眾人,視線定格在賀元棠臉上,那雙布滿關切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刺痛著他的尊嚴,他隨手抄起身側的引枕朝他砸去,大吼道:“為什么要救我!讓我當個殘廢或者還不如讓我死了!”
撕心裂肺的吼叫似是踏破虛空,直直地回蕩在屋內。
蕭瑾瑤正取了張帕子給他拭汗,被這突如起來的一句嚇得手下一頓,求助般地望向陳伯。
今日他們忙了整整一日,這人膝蓋里盡是碎骨,筋脈也都凝滯了淤積在一處,光是放血都放了整整一盆,黑色的血塊觸目驚心,怨不得這人看起來這般孱弱,想必平素沒少被這苦痛折磨。
屋內燭火搖曳,陳伯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只待將那膝蓋縫好,剩下的就靠他自己恢復了。
銀針扎入皮.肉,縫線時發出令人牙酸的窸窣聲,晨起的臭麻湯子如今早已失效,賀元闌疼得下意識掙扎起來。
蕭瑾瑤怕這人亂動破壞了陳伯的心血,將他手腕按壓在腦袋上拿繩子牢牢捆住,賀元闌想掙扎也掙扎不得,只能牙關緊咬著生生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