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重新歸于一片黑暗。
周薄輕生平第一次,身旁躺了個玲瓏嬌軟的女子,她身上馥郁的香氣好似無孔不入,順著他的鼻腔鉆入百骸,令他眉頭極其不適的蹙起。
良久,察覺到茯苓呼吸變得舒緩平和,男人無聲睜眼。
臉上浮現出辛辣直白的嘲諷。
——仇人同床共枕。
真是瘋了。
戾氣回蕩于年輕軍閥的漆黑眸中。
白日里隱藏的負面情緒在黑夜肆無忌憚瘋狂生長。
恨意滔天,漫過金山。
他轉身,伸手。
冰涼的手掌在一片漆黑中按住女子纖細的脖頸。
可真細呢。
周薄輕神情森冷。
白天不動手是因為茯苓手下眾多,其中有一幫人更是非同一般,不似尋常打手。而現在只要再稍微用力一點便能悄無聲息殺掉她,這是她親手奉上的機會,浪費豈不是太可惜?
她手中秘密藏匿的軍火的確非常重要,但現下只有鮮血,才能澆滅他此刻快要沖出胸腔的憤懣。
他實在是過于憎惡仇人天真無害的模樣。
明明經歷了幾乎是世間最悲慘的事,怎么還會隨便相信旁人,將惡狼帶上床榻?
她會為自己的輕信付出慘痛代價!
男人手掌漸漸收緊。
下一刻淚水毫無預兆的落在他手背上。
如同一滴滴滾燙無比的星火。
周薄輕遽然松開手。
冷漠視線牢牢鎖定身旁女子。
當眼眸適應黑暗后,便能從昏暗光線中捕捉到模糊的影像,女子烏黑稠密的長發鋪陳在水紅色的床褥上,黑與紅交匯出奪目艷色,猶如歌舞廳最多情的那抹風花雪月。
她臉是白的,唇沁著紅。
淚珠前仆后繼,在細密纖長的眼睫上搖搖欲墜。
被魘著似的低喃。
“娘……”
像即將被遺棄的小獸,斷續地,低聲哀叫。
“不……不要丟下……女兒一人……”
周薄輕一動不動看著她。
無聲審視。
腦海卻頃刻間回想到了過去。
在幼時流浪的歲月里,因為偷吃東西被攤主追了幾條街已經是極好的結果。
更落魄的時候,他曾與野狗爭食,小孩細嫩的皮肉被惡犬咬得鮮血淋漓,聞起來竟鮮美異常,他抓著臟污的饅頭狼吞虎咽,惡犬便以他的血肉為食。
他將血淚和著食物吞下,疼痛哭喊咽回肺腑。
仇恨是他多年來唯一的支柱,可是表面無堅不摧的人,幼時午夜夢回,何嘗沒有喚一聲爹娘?
同樣失去爹娘的女子哽咽著揮舞雙手,似乎想要掙脫可恨的夢魘,那是連安息香都撫平不了的傷痛。
……是他親手賦予的。
周薄輕一邊有種滅頂般的愉悅,一邊伸手抓住了那雙雪白柔軟的手,像是握住自己的軟肋。
那副早已冷掉的心腸,竟因此沒出息地顫了顫。
他冷笑。
心中自我鄙夷。
片刻,被一雙骨肉均勻的雙臂突然抱住。
茯苓睜開朦朧的眼。
仇人相擁,女人的淚珠順著他的脖頸流竄,馥郁芳香在他耳畔溢散,將黑暗都烘托出幾分繾綣綺旎的味道。
她呢喃。
“少帥,妾身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