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衷心為國的國師!好一個父親。
春曉轉頭去看自己被捆縛住的手臂,微微動了動,手臂一片麻木,麻繩下捆縛的手腕一片青紫痕跡。
她正值感嘆的當下,一件帶著體溫的青色袍子兜頭罩下,遮蔽了她的視線。
衣袍帶著淡淡藥香氣,春曉扭動脖子掙脫出半個腦袋,覷著眼看清了面前來人。
——原是鎮國候家的世子;
少年身穿慣常鐘愛的水青色長袍,在這樣的春日里依舊裹著厚厚的狐毛斗篷;
眼前少年絕然遺世的眉眼猶帶一痕緋色,眼泛橫波,長睫緩闔,搖碎了滿池春色。
春曉唇瓣開合,吐出蒼白字眼,嗓音沙啞粗糲,她道:
“你來做什么?身子還沒好全……”
少年靜靜望著她,眸中浮光點點,倒映她狼狽模樣,良久卻是愧疚啟唇,
“爺爺不在府中,我無法入宮面圣,救不了……”話未說完,少年以手抵唇,垂頭劇烈咳嗽起來。
春曉下意識想伸手為他順順脊背,右手無力動了動,才又記起自己此刻境況,她瞥過頭,忍下眸中泛起的熱意。
這個少年,是在這個異世為數不多給予她溫暖的人。
這樣好的少年,可惜是命不長久……
眼角瞥見遠處長街盡頭有熟悉車馬滾滾駛來,春曉轉回視線,看住面前這個絕然遺世的美好少年,沙啞字眼一個個從唇間迸出,
“世子,你的病我是無法為你治愈了;你即刻動身前往南疆,南疆擅蠱,也許有法子治好你。”
說完這句話,春曉已是累極,抬眼向少年身后的侍女開口,“扶你家世子下去,不要站在此處風口上…”
長街上的車馬滾滾駛來,剛剛還喧鬧嘈雜的人群立時安靜下來,分列兩旁,目光虔誠而熱烈的看著駛向祭臺的車馬。
少年被侍人一步三回頭的扶了下去,春曉身上覆蓋的袍子也漸漸散盡了余溫。
停駐的馬車上熟悉的身影鉆了出來,步上祭臺,一步步向她走近。
春曉輕勾唇角,眸色涼薄,將愴然隱入眸底,她不愿,在此人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你既已伏誅,何必還用這種眼神看著為父,為父是國師,理應為了天下蒼生,萬民為重。你莫怪罪為父,黃泉路上,好好去罷!”
正值壯年的國師面上帶著深深歉疚,語聲落寞,落在臺下百姓眼中,儼然一副慈父痛心的場景。
然只有直面他的春曉方才知曉,這張臉上,那雙眼中此時此刻流瀉出來的嫌惡,厭棄之色。
生身父親如此厭棄自己的女兒,世所罕見。
國師說完,卻不料面前面色蒼白的少女,突然抬起眼來,滿眼譏諷,沙啞粗糲的嗓音帶上森森寒意,仿若厲鬼,
“黃泉路遠,只身孤獨,……不如,父親陪我一起去罷!”
此時在這里裝的舐犢情深……她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這個人,她名義上的“父親”,深夜帶人捆了她,不由分說將她打入死牢;
這一身衣衫下遍布的傷痕,全然是拜眼前之人所賜。
國師被她眼中深沉墨色驚的心頭疾跳,竟是撇過眼,不敢再看她。
他這個女兒自從癡傻中清醒之后,時常莫名的會讓他這個國師也感到畏懼,他一個當父親的,又是大祁國堂堂國師,畏懼自己的女兒,若傳揚出去,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