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這個嘛,韓信確實沒做到,沒做好。至若“天下已集,乃謀畔逆”,中智之人尚不至如此顢頇,況是韓信這樣的‘超天才’?
清末大儒李慈銘先生,對這段‘太史公曰’的理解是:“天下已集,乃謀叛逆,此史公微文,謂淮陰之愚,必不至此也。”
金庸也借他荃姐姐之口,回答韋小寶“韓信要造反嗎?”的疑問:“蘇荃搖頭道:‘沒有,他沒造反。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
韓信“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名高天下”,終以‘謀反’罪名被殺。再二十年,滅呂安劉的大功臣周勃,面臨同樣的指控,“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
幸賴老太后為之剖白分辨‘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周勃才得釋放。
同理,當韓信‘三分天下有其一’,不以此時反,今為階下囚,顧欲反耶?
陳豨的謀亂,似乎確有其事。
高祖呂后畏忌韓信之能,趁勢將其打為‘陳豨反漢集團’的首謀,這種可能性,太大。
司馬遷對周勃的論贊:“雖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如果周勃謀反的罪名被坐實,則太史公必曰:“假令周勃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勛可以比伊尹、周公,后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韋小寶真要采納了呂留良諸大儒“自己做皇帝”的建議,想到的,就是這‘天下已集’四字。
天下已集,來不及了。
如當時天下未集,王綱解鈕,而群雄逐鹿呢?
如此,韋小寶也能當皇帝。
就他這樣一個小流氓,小混蛋,小痞子。
比歷史,更真實。
作者,只要他愿意,是可以洞悉并描述書中人物的全部心理的。
史書作者不可以的。
韋小寶的光輝事跡,“唯一的念頭便是撒腿就跑,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他嚇得全身酸軟,拼命想逃,一雙腳恰似釘住了在地下,半分動彈不得。”
像這樣在險境中嚇昏了連跑也跑不動,《鹿鼎記》中韋小寶做過也不是這一次。
家是可以這樣寫,寫得這樣細致的。而在歷史傳記中,即使做著同樣的事,卻也只可以寫作:“眾皆惶駭四奔,公獨夷然挺立,不為少屈”
此外,韋小寶跑動了落荒逃竄的經歷還有不少。哪像領袖元首的風范?此正是元首之風范。
史書作者不宜多寫人物的心理活動,卻必須盡可能記下一切事實。
劉邦當年撒歡逃亡,連自己的一子一女也給他踹下車。
這一光輝事跡,司馬遷居然沒給掩飾過去。
‘啤酒館政變’之時,“希特勒是第一個跳起來向后跑的人,把他那些躺在街上的死傷同志拋下不顧。”
中的韋小寶確乎帶點‘小丑’色彩,這位‘嗨·希特勒’先生初上政治舞臺,也曾普遍被歐美上層人士目為‘小丑’,又怎樣?
對于1945年希特勒未死而是逃到南美或他地的傳聞。當切·格瓦拉被圍捕時,嘶喊道:‘別開槍!我是格瓦拉!我活著比死更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