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潑猴“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之間,很可以見得韋公幼年已是胸襟抱負不凡。
不是每一個小孩子都有這樣“難以抑制的沖動”。
非唯有此沖動,并且膽敢真格坐上皇位的,舍韋公其誰哉?
沒錯!韋小寶“初坐下時心中怦怦亂跳”“不敢久坐”,畢竟還是怕了!
面對始皇帝的車輦,項羽劉邦分別說出了“彼可取而代也”“大丈夫當如此也”的豪言,假如這話他們當真說過,劉項說這話時與說過之后,竟絲毫不曾感到恐懼?
韋小寶,精神不死,化身無數。
這種人在中國的任何時代都吃得開的。
假設今日你我便在韋大人這樣的領導手下當差,我們有多大把握看透他,體認到這也就是一痞子?
“待會混戰一起,帳中眾人赤手空拳,只怕要盡數喪命,栗栗危懼之際,見韋小寶和敵人擲骰賭頭。此‘頭’即是韋小寶他自己的腦袋也,談笑自若,不禁都佩服他的膽氣。”
“三人一聽此言,悚然動容,齊聲稱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韋香主提醒,我們險些誤了大事。’心中對這個油腔滑調的少年越來越是佩服。三人一起鼓掌稱善,連說妙計。”
“眼見侍衛副總管伯爵大人威風凜凜,指揮若定,忠心耿耿,視死如歸,無不打從心底里佩服出來,均想:‘他年紀雖小,畢竟高人一等’”
同一個人,由不同的視角看來,其人的面目,就大不同。
家,對韋小寶俯視,看到的是小流氓,小痞子;多數群眾,對領導仰望,看到的是偉人、超天才!
馬克思曾引用過一句名言,曰:“偉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我們自己正跪著,都站起來吧!”
然則,當讀完《鹿鼎記》之后,仍在韋大人這樣的領導手下當差呢?
其實,雖盡可能地免提,卻也還是難免會稍稍透出此中消息,“這等執禮甚恭的局面,韋小寶見得慣了。常言道:‘居移氣,養移體’,他每日里和皇帝相伴,什么親王、貝勒、尚書、將軍,時時見面,也不當什么一會子事,因此年紀雖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嚴氣象。”
‘威嚴氣象’?不就發生斷裂了嗎?
《鹿鼎》尾聲中,黃宗羲、呂留良等大儒勸韋大人更進一步‘自己做皇帝’,被多數讀者認為不可思議。
金庸讓呂留良等人勸進韋小寶,此一情節被視為荒唐,是因為韋小寶品德太壞?
曾靜在讀完呂留良遺著之后,得出這樣的結論:自周代而后,做皇帝的人,“多不知學,盡是世路上英雄,甚者老奸巨猾,即諺所謂光棍也。”帝位上坐著的,不是品德崇高之人,“卻被豪強占據去了。”
這應該算是呂留良先生的固有思想。
而韋小寶,正“深通光棍之道。”
只看《明夷待訪錄》第一篇大文《原君》,就知道黃宗羲對歷代帝王尤其開國帝王的德行有著怎樣‘崇高’的評價了。
黃、呂諸先生如以‘驅除韃虜’為第一甚至唯一考量,為此目的而敦勸韋小寶這樣的痞子‘自己做皇帝’,家的合理假設,并不離譜。
讀者以呂留良、黃宗羲等人的建議為不可思議,是因為韋小寶能力太差?
金庸以俯視角度、全知觀點來刻劃韋小寶的形象,某種程度上貶抑了韋小寶的政治能量。
‘我只會吹牛拍馬’,這話,體現的是韋大人的“偉大的謙虛”。
韋小寶建立的功業,有幾分有幾成是靠吹與拍?
韋小寶的發跡,最初確乎得力于拍馬屁,但‘拍馬’只是為他創造了一個自我發揮的‘平臺’,有料無料有能無能,還得看他后來的作為。
“康熙哈哈大笑,說道:“你不用害怕,就算你這太監是真的,我又不是前明英宗那樣的昏君,會讓你胡來?”
韋小寶果真只會吹牛拍馬,康熙還會一再地委以重任,‘讓他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