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曾經看護過離世前住了好幾個月院的爸爸,李子琪對病人的需求了如指掌、早有準備。她拿出插好了吸管的水杯,微微托起他的頭,喂他喝燒開后已經放涼的溫水。
“吃點藥吧,”她拆開退燒藥,取出一片打算讓他一并服用,卻見沈家明搖了搖頭。
“我不習慣吃藥,”他訕訕地,“從小到大都是靠自身抵抗力,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其實是他每次發燒都會做同一個噩夢,夢里他被困在一處了無人煙的絕地彈鋼琴,出不去又停不下來,必須不斷地彈下去直至醒來。
吃了藥也許客觀上看來是好得快了,但在夢里沒有時間概念,他彈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覺此生無望。沒吃藥的話,他反而沒有那么難過,有些失去意識的空檔可以偷偷懶。
他已經許久沒發燒了,平日里自己都忘記這個問題,不過剛剛睡了一覺,又重溫了一把兒時的噩夢。
這個夢,說來怪異,大概沒有人會懂。但家明事后想來,總覺得跟幼時被父母“綁”在教會里頭給唱圣歌的眾人伴奏有關。他心里早早埋了顆反抗的種子,卻從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強自壓抑掩飾,假裝跟虔誠的家人一樣愛神敬神。
不是他熱衷于做偽君子,他只是不想讓父母失望,希望自己也能跟聽話懂事的姐姐們一樣,給他們帶來榮耀與歡樂。
可是有些事,終究裝的了一時,裝不了一世。
為了不暴露真相,沈家明只得逃跑,從鄉間小鎮一路逃到倫敦還嫌不夠,如今逃到遠離英國的北京,方覺稍稍松了一口氣。
李子琪自然不知道這些來龍去脈,她瞧著因為躲避吃藥而花樣百出的他覺得好笑。男人啊,生起病來真是小孩子,怎么連沈家明這般平常看上去冷靜自持的都不能例外?
她趁著家明昏昏沉沉不注意的時候,把薄薄的藥片用包里的金屬口紅管搗碎成粉末狀,倒入溫水中融化之后給他灌下去。
于是沈家明在無知無覺當中,便已經服用了藥物。好在他只喝了幾口水就停了下來,所以剩下的夜晚,他噩夢的劇烈程度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
第二天早晨,出了一身汗的沈家明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恍如隔世。
他躺在床上,感受到光線透過厚厚的窗簾照在自己臉上,心中升起一股絕地求生、重見天日的幸福感。他正沉浸在這寧靜悠遠的余韻里,旁邊卻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側頭一看,原來李子琪竟然一整晚都沒走。她睡在沙發上,蓋著從酒店衣柜里找出來的薄毯,剛剛翻了個身。
她的頭發卷卷的,平日里笑起來會彎彎像月牙一般的眼睛此時閉合著,整個人蜷縮成小小一團,像是很怕冷的樣子。
這家伙,怎么總是在出其不意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現在還有人會這樣委屈自己照顧沒什么大礙的病人嗎?
沈家明慢慢起身,把自己的被子翻過來,用沒沾上汗的那一面蓋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