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能準時回家,你最好先替自己準備晚餐,把昨天的魚肉丸子加熱就可以了,我可能還要再耽擱一會兒。”
接著她頓了一下,開始向我形容她身處之地如天堂般的絢麗色彩。她口中的陽光最讓我不解。那天澳洲國境之內明明全在下雨,而且,根據警方的報告,就是因為路面濕滑才導致了意外。到處一片濕,柏油路、空地和熔巖地全都濕漉漉的,然而她卻將景致形容成美麗的深淺色彩,說陽光為黑色熔巖地中間的青苔鍍上金光。她描述美麗的光線,沒錯,她說的的確是光線。
“你們的車子沖出了路面嗎?小慧,你有沒有受傷?其他人怎么樣?”
“我可能得換一副新的鏡框。”
其實,這通電活到這里就快結束了,但為了延長記憶,為了將小慧在我心里的告別往后延遲,好讓她繼續陪伴我,我會在這里加入我當初沒有說出口的話。
“可是,小慧,我突然覺得,也許我們該把蒙塵帶回家,我得和他好好地談一談,我不會再阻撓他做任何事情,也許我們可以和好。”
或者我可以問些讓她不得不花點時間解釋的問題:“小慧,你平時的咖咖醬是怎么做的?水果清湯和比目魚湯呢?”
接著,我雖然不確定,但我好像聽到她對別人說:“盡管爺爺古板又古怪到自成一格,但你應該要多多包容...要對爺爺好。還有,別忘了你妹妹,你們小時候一起躺在手推車里的時候,你還握著他的手。”
我知道,這些話不是對我說的。
隨后我聽到她的呼吸開始抽喘,像肺炎病人一樣。
小慧不再說話了。
我們的對話結束,但是我聽到背景里有男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電話還通嗎?”有人問道。
“她走了,結束了。”我聽到另一個聲音說。
“請間有人在線嗎?”有人問道。
接著,有人拿起電話。
但我沒說話。
“他掛斷了。”另一端的聲音說。
“拖吊車到了。”我又聽到另一個聲音。
“當時她還有呼吸,但是我們用破壞剪沒辦法接近地身邊,沒辦法將她救出來。”救護車上的一名人員這么說,他完全清楚我一定有問題想問,“可是我們看到她還能講電話,真不可思議,想想看,這位女士傷得這么重,她得不停地吞咽血水才能說話。這場車禍其實沒有生還的希望,就算我們及時剪開車身將她救出來,她也不可能存活。”
我不斷地想起這件事,不斷地想起最后的那通電話,小慧和高飛離開之前,我們還吵了一架,我為了一點可笑的驕傲與自尊,不愿去見我那個可憐的孫子,他需要我,但我卻拋棄了他。」
看完,莫蒙塵思緒萬千,他慢慢將這一張毫無重量的筆記塞回老相冊。
他沉默不語。
“怎么了?”以法蓮問道。
莫蒙塵輕輕地咬著嘴唇,他想要想起的,不愿想起的,現在統統想起了。
他不說話,以法蓮也不說話。
以法蓮輕輕地抱住她,一句話也不說。
與爺爺對立,孤身前往美國;
高中大放異彩,名揚全美;
傷病像噩夢纏身,一場車禍帶走了他最親密的家人;
最后,莫蒙塵也選擇懸梁自盡,帶來了另一個莫蒙塵。在這個世界,他不斷地尋找刺激,追求挑戰,不然的話,他就會陷入迷茫。
他必須成為那個命運坎坷的莫蒙塵,他必須要融入這個世界。
現在這些發生在莫蒙塵身上的事情一一在腦海中涌現,快樂的痛苦的,數不清的回憶在腦海中纏繞,仿佛他也經歷了這些事情。
他輕輕地抱著以法蓮,輕聲道:“我還活著。”
對莫蒙塵來說,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天,是前世死去的那一天,和今世活過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