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最后的殘暉灑落在驛道之上,自梁武王定六國紛紜戰火便逐漸銷聲匿跡。少了鐵蹄的洗禮,古道也失了往日的神氣,就像是熱血行伍少年放下兵戈變成了勤勤懇懇耕耘著家中一畝三分地的老農。
驛道的岔路口有一座年久失修的驛站,同古道一樣,早已沒了過往挑夜火傳遞往來情報的激情。沐浴著夕陽最后的光輝,破敗的驛站也將隨著新月逐漸昏暗。
驛站里還有最后一名老驛卒在守著新年,他搖晃著一壺劣酒,圍坐在一盆嗶剝燃燒的柴火旁,火光輕語照在老卒青紅浮腫的臉上。享用著溫暖老卒卻不自然的把背佝僂著,他口中喃喃道:“老徐,你怎么就不敢心狠一些,絕了那一家狼子野心的種。”接著嘆了口氣又絕望的說道:“往后那不太平的日子就和我這老卒無關咯。”說罷,便解下了腰帶系在房梁上,將脖子掛了上去。瞪大的眼睛泛著淚光,老卒氣絕不明不白。
大雪初晴的清晨,老卒照慣例早早的醒來,用完早餐后便推開了驛站的大門,頓時緩緩東升的暖陽就把驛站內的幽暗驅散。享受著冬日里為數不多的恩澤,老卒忍不住夸贊道:“無驚又無險,一年接一年。”接著就從驛站內拖出一把黃黑的藤椅,放置在門堂前盤坐其上慵懶的打著呵欠。
享受著暖陽的愜意,老卒渾濁的雙眼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雪白的驛道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搖搖欲墜。老卒雖不是個心善的老好人,但在今日誰又能忍受門前橫尸了。便快步的跑了過去,跑至黑點前,見著了人,老卒驚喜又疑惑忙將那人抱起,詫異的問道:“小安定,你怎的穿成這副模樣,你爹娘了?”
徐安定面對著責切只淡淡的回道:“娘死了,爹跑了。爺爺我餓了。”
徐安定自離了劉朝峰,便一個人漫步在雪白的驛道上,心神疲憊。身后又一枝飛箭炸響,心中更是驚慌便頤指著孱弱的軀體在雪地中狂奔,下意識就到了這。
老卒還年輕時就從父親手下接了這份事業,那時的他還不像如今這般懶散。不管刮風下雨,都會背著褡褳在這條路上修修補補。久而久之他遇上了一個經常喝的酩酊大醉的年輕劍客,劍客和他年紀相仿又恰好他們都有酒,酒入腹中他便不介意劍客吹噓著過往。
不知過了多少年,劍客仍舊一如既往的吹噓著幾個姓氏間曲折的故事,他總是不厭其煩的附和著好。終于在一個晚上,劍客來驛站找到了他,送上一壺好酒后,又告訴他,自己姓徐叫徐直,廣陵山上的徐直。驚詫之余,徐姓劍客卻不見蹤影,自那夜起他就再也沒見過這徐姓劍客,往來熱絡的驛道也逐漸寂寥。
他終究等不來徐姓劍客,只是之后的一年,一名與徐姓劍客眉眼三分相似的男孩拎著一壺酒找到了他。兩人依舊吹噓著過往,只是吹噓過往的人變成了他。
一翻熱絡的攀談后,男孩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拎著一壺酒來聽他吹噓,有時還會帶上一位掛著兩串鼻涕的小潑皮。他親眼見證著男孩長大成了男人,小潑皮長成了大潑皮。
到了后來,成了男人的男孩,帶著他腹部隆起的妻子,來看望他。男人肆無忌憚的吹噓著她的好,大潑皮便開始拆臺。他和她則靜坐在一旁,看那兩人上演著一出從眉開眼笑到拳腳相加的好戲,開懷大笑。
老卒把徐安定喂飽后,便將他藏在一曾經放置兵器的坑道之中,坑道早已廢棄,不熟悉的人絕對找不到。接著又把徐安定所有到來的痕跡處理干凈,安置好了一切,老卒想著徐直曾吹噓過的過往仍舊憂心忡忡,他口中喃喃道:“老王啊,你這殺千刀的還在路上磨蹭著什么。”說罷便癱倒在藤椅上祈禱著希望先一步審判來臨。
老王和徐直一樣,是在與他熱絡攀談下結交的好友,他們第一次相識時,日子比今天更喜慶。
男人大婚之日,因沒了雙親便把他請了過去,看著腹中孕育著希望的一對夫妻,他蘸著口水將頭發抹的油亮,挺直了脊梁用盡寧愿勤懇一生的豪氣,幫著男孩向那赫赫有名的西北王家英雄訴說著徐家曾經的輝煌。
自那日起,老卒生命中又多出了一絲期盼,期盼著新年至,自己則在驛站門前,用后輩奉上的好酒親自為那滿面紅光的西北好友,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