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了。”梅阿公停下腳步,顫巍巍將手伸向書架后,摸索出一個包著舊皮革的小木匣子,轉身遞給陳庭安。
“久葆生前最惦記你的身世,只可惜,除了當初你漂流到梅村時留下的這些東西,這許多年來,卻是再沒能找到半點線索。”見陳庭安接過,梅阿公的思緒,恍惚間便回到了那個十八年前的清晨。
那一天,也是臘月廿四,自己正在家準備年貨,剛和婆娘磨好豆腐,便見久葆匆匆推門進來,臂彎處還掛著一個竹籃,神色緊張,見了自己便左顧右盼,仿佛是些要緊之事,卻又不便向他人道來。
待進了屋,久葆便吁了一口氣,將竹籃輕輕放在桌上,小心揭開蒙在外面的陳舊包被,竹籃里卻是一個眉清目秀、臂如嫩藕的奶娃娃,被二人動靜吵醒,轉著烏溜溜的黑眼珠,看見自己抬頭望來,咯咯一笑,可愛極了。
“這?這娃娃是哪里來的?”當時,見了那娃娃,自己還被嚇了一大跳,以為是久葆耐不住河神廟的寂寞,偷偷與人有了私情。反倒是久葆漲紅了臉,與自己分辨,卻是清晨晨起,去河邊汲水時,在河灘上遇見了這孩子,正躺在一個鋪滿被褥的大木盆里,雖是寒冬臘月,卻正自睡得香甜。
后來,二人去上游村寨尋了幾次,也沒聽見有誰家丟了孩子,久葆便將這娃娃養在了河神廟中,依著包被上的繡字,取名陳庭安,此后也不思娶妻生子,只一心將這孩子撫養成人。
“后來等你大些,久葆又專程出門尋過幾趟,總想替你找著親生父母是誰,不過都是渺無音信。今天,已是久葆在河灘發現你的第十八個年頭,依著當年久葆與我說過的話,無論能不能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待你成年了,這些事都應當說與你清楚。”
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梅阿公便顯得有些疲倦,又道:“這木匣中,便是你當年在漂來時的隨身物件,如今便都交還與你了,你且在此慢慢翻看,待想得清楚了,以后無論是去尋找你的親生父母,還是繼續留在梅村,我跟久葆都尊重你的意見,絕不阻攔。”
說罷,梅阿公又深深看了眼前這年輕人一眼,便橫捏著煙斗,慢慢踱著步子,出門去了。
陳庭安送梅阿公離開,心中也是一片混亂。他本以為,自己在三年前穿越到此界這少年身上,已是十分離奇,沒想到便連這少年,身世也是如此獨特。這些,當真是一種巧合,還是命運的安排?
“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是無用,且先看看這木匣中,都有些什么吧。”陳庭安輕輕打開木匣,這匣子果然也是許久未開啟過,一打開,便撲的騰起一股灰塵,游移在窗欞處透射而入的冬日暖陽中,依希竟有幾分時空錯亂之感。
木匣中的第一件物品,是一件落滿灰塵的土黃色包被,看起來十分陳舊,上邊既沒有繡花,也沒有圖紋,只有三個如同鳥紋的篆字“陳庭安”。
“這想必便是當年包著我這肉身一路漂流至此的小包被了。”陳庭安提起舊包被,輕輕一抖,除了噗噗抖下一些塵土,沒有發現半分異常。
放下舊包被,陳庭安再看第二件,卻是大半塊燒得焦黑的龜殼,上邊還有幾塊裂紋,或許是誰家占卜之物?卻不知為何被也放在了這孩子的小包被中。
陳庭安拿起龜殼,研究了半晌,卻沒能看出個究竟,又將龜殼放下,順手拿起第三個物件,卻是一塊黑色木牌。
拿起這黑色木牌的反應,卻與此前二物大為不同。甫一接觸,陳庭安便覺腦海之中,忽然便如響了一個炸雷,那原本固安腦海深處的靈魂,便被這炸雷撕裂成萬千條碎片,又仿佛被投進巨大的石磨中,反復揉擠、碾壓,直至不知多久后,方如風暴般停止下來。
而今日的陳庭安,此前的小廟祝,兩世為人的經歷,便這樣被揉碾壓的,被錘煉,水乳交融般交織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而在記憶深處,無論是讀書時未交作業的焦慮,還是少年因貪玩被老廟祝責罰時的疼痛,抑或是第一次睜眼看見梅阿公時的好奇,都已如沉潮泛起,且格外清晰,恍如昨日。
“我這肉身,看來來歷有些不凡吶!”陳庭安心中念頭忽起,隨后卻又啞然失笑。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如今自己和那小廟祝,無論是靈魂還是記憶、意念,都已合攏歸流,難分彼此。這樣的自己,既是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陳庭安,也是在此界土生土長的小廟祝,二者之間,卻是沒有什么分別的。
一轉眼則百念生,但實際卻只是短短的一個剎那。剎那之后,陳庭安便見自己拿起的黑色木牌,恍惚之間似有煙霧流轉,變幻不定,緊接著竟然就變了個形態。而那形態,竟似是個——手機?
“這黑色木牌,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陳庭安雖被那木牌的奇妙變化嚇了一跳,但已從小廟祝的記憶中得知,此方世界,雖然梅村還算富庶祥和,但其實外面并不安寧,道法顯圣,神妖縱橫,各種仙家寶物不計其數。所以這黑色木牌突然變幻成一個現代手機,他雖然十分驚訝,但也并不驚恐,只是對這肉身來歷,更添了幾分好奇之心。
“也不知道這手機,是不是真的能否連接地球網絡,開啟此方神魔世界的工業化進程,還是能夠幫我鏈接無數神魔,得來無數神通道法、仙家寶物,從此長生久視、超凡入圣?”陳庭安想著,打開手機,啟動進入,空曠的黑色界面上,卻只懸浮著一個孤零零的app圖標,仿佛被一團灰霧籠罩,其中隱隱露出一片廢墟。
見了那圖標,陳庭安心中便不由升起了幾分奇妙的感覺,既似有些熟悉,卻又毫無印象。“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況且按照我這肉身的特殊來歷來說,只怕是福的幾率要大大高于是禍的幾率。”陳庭安心中想開,便也不再顧忌,輕輕探出食指在那灰霧圖標上輕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