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輕聲說：“有些事情不是說原諒就可以原諒的，爸。我叫你這聲爸，是因為這是我從第一次開口到一十六歲都這么叫你，雖然做不到從一而終，但也至少要做到有始有終。”
“念念，你就陪我這三個月好不好，我所有的家產都是你的。”程忠撐著眼皮看著她。
季念定定地看著他，眼底流露出哀慟，“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錢來彌補的，我六歲喜歡的糖你沒給我買，到我二十六歲的時候，已經不會再看一眼了，因為我已經吃得厭煩了，我已經吃得只覺得不過如此了你知道嗎！”
當前塵所有的懺悔凝聚在生命的一刻時，你難過，你悲傷，你甚至想再起來做些什么，但對于那些被你愧對的人已經覺得微不足道了。
如果不好好珍惜當時的話，那余生所有的懺悔都是應得與可笑。
季念提起包，站起來最后看他一眼，“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媽，就把那些錢捐了吧，那樣你至少只對不起我們，無愧于社會。”
她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里，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響過男人許許多多年里的回憶。
程忠心頭悶痛，竭力喊著：“念念！念念！”
季念再也沒有回頭，站在病房外面，輕輕地從墻面滑落，眼淚跟著低落在高跟鞋面。
我也想過，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些事，這個家會是怎么樣的。
可是沒有如果，那些錐心的痛永遠沒有辦法抵消。
就像有些恨，永遠沒辦法隨著時間消散，哪怕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充斥著我的雙耳。
“季念。”男人半蹲下來，抬手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莞爾，“不哭了，我們回家。”
“林野……林野……林野啊……”季念聲音沙啞地撲進他懷里。
程忠的葬禮在八月，她在他下葬以后才去陵園看他的。
那是個炎熱的月份，梔子花開了最后一茬，甜膩的氣息充斥著她的鼻腔。
她一身黑紗裙站在墓地里，手捧著白色的梔子花。
梔子花的話語是，一生的等待與守候。
愿你路上有梔子的香氣，也祝我余生的等待與守候都能如愿。
再見了，爸。
季念彎腰把梔子花放在男人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男人年輕時穿著黑西裝的衣服，英俊帥氣，豐神俊朗。
真是的，臨死都還是選了張不茍言笑的照片。
季念鞠了三個躬，轉身就要走。
身邊一個男人立刻走上來，“季小姐您好，我是程先生的律師，您的父親程忠將他名下所有的財產都——”
“捐了吧。”季念揮揮手，“捐款事宜有問題的話，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好了。”
律師傻了眼，看著她大步流星的離開。
林野在山腳下等她，她下來的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小雨，細如針腳，風吹起她單薄的裙擺。
林野撐著了把黑色的傘，脫了外套走過去披在她身上。
季念努努嘴，輕聲問他：“回泠川嗎？”
“去B市玩玩吧，我媽現在在泠川，她知道我身體不支持從事警察以后天天堵我回去繼承家產。”林野的語氣聽上去有些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