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昕認識齊禹是在一個秋天,八月份,中秋節前一個月。南方的太陽還是白花花火辣辣地讓人眼暈。紀同學剛剛自大學畢業。雖然大學期間也在同類型公司實習過,但一個職場準小白,在齊禹手下,被虐得很慘。她進的是業務部,而且是那種有銷售任務的業務部,屬于齊禹直接管轄,銷售的產品是時尚鞋履。在那之前,請恕紀小姐對時尚的認識基本為零。
齊禹給她的實習期是三個月。這三個月有前輩帶她,告訴她怎么跟客戶接洽,怎么推銷產品,核算價錢,怎么溝通談判。在這三個月之內,齊禹總能在不經意的時候問她不同客戶不同品牌的數以百計的訂單中某項產品的價格,或者某個產品的特征顏色,甚至變態到會問到某個產品有多少克,某個國外客人的家族姓氏。可憐的紀小姐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只好每晚下班后還抱著大疊的資料回家背。一開始她滿臉通紅張口結舌答不出來,慢慢地想一想能說出一些,雖然有些是錯的。到準確度漸漸提高,這期間如昕遭受了許多齊禹的白眼。他并不罵人,但是當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她的時候,她覺得他很可怕。跟她一起進來的還有另外兩個女生,一個一個月沒到就離開了,另外一個時常在辦公室哭鼻子。只有如昕沒有哭,她一直很討厭女人哭哭啼啼,雖然她自己還算一個小女生。
如昕在任何間隙念念有詞背產品,背各種價格,背所有的資料。跟著采購部門的同事跑市場跑工廠選材料,了解各種配件的特性和價錢,齊禹要她對產品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
三個月后她被安排去生產車間又實習了三個月。每一個環節親自動手嘗試,每一個問題自己想辦法解決。他要她不但熟悉,而且專業。車間里悶且熱,機器轟隆隆響得人頭昏腦漲,每天她一泡十二個小時。
當如昕終于從生產車間回來,帶著手上的傷口,和一疊整齊的實習報告向齊禹匯報的時候,她才終于敢偷瞄了一下坐在寬大辦公桌后面的老板。他的表情還是淡淡的,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讓她十分忐忑。有經驗的同事告訴她說老板沒說不好那就是好。
再然后齊禹就時常讓如昕跟國外的客人一起出差考察市場,視察工廠,有時候一去兩個星期。她每天跟著客戶忙前忙后,休息的時候就耳朵上戴著耳塞,玩兒命地聽BBC的英語新聞,鍛煉英語聽力口語和語感。哦,對了,她大學專業學的是商務英語。她還一有空就纏著技術師傅下工廠帶著她,寧愿給技師當打字員輸資料來換取學技術的機會。
就這樣,進公司堪堪一年的如昕,已經升了高級銷售,成了齊禹的得力助手。座位也調到了單獨的辦公區,就在齊禹辦公室的門口。
彼時,他最喜歡把他收到的郵件給如昕看,然后盯著她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做?”去到他那里的當然都是比較復雜的事件,或者說是有問題需要談判的案子。剛開始如昕自然是答不上來的,齊禹就會分析給她聽。用一顆花生米代表第一步他的答復,用第二顆花生米代表對方的答復,然后再用第三顆花生米代表自己的答復,然后第四顆,第五顆,分析完了就把花生米一顆顆撿起來吃掉。
齊禹分析案例的時候,懶洋洋中自有一種鋒芒。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盯著人看的時候真真是目光如箭,幾乎讓人膽寒。如昕記得那時候跟他過招兒的美國總公司的人,就沒有能討得了好兒去的。當然他并不無事生非,且非常善于經營人脈和資源,中國區辦公室在美國總公司的地位一向十分重要。其實美國人很會爭權奪利,不乏或覬覦或挑釁中國辦公室這塊肥肉的人,畢竟中國辦公室負責幾乎百分之九十的采購,但始終沒有人能撼動它分毫。后來如昕覺得齊禹這個職位就像走鋼絲,總要想辦法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一邊要完成銷售業績,一邊要完成采購生產,還得跟美國苛刻的老板,居心不良的高管們周旋對抗,不是不難的。公司這許多人的生計可都指望著他。所以但凡齊禹交給她的任務,她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做到最好。也不曉得老板有沒有發現她的認真跟自覺。
其實如昕跟許多同事一樣,一開始并不敢跟齊禹對視。但后來她會故意直視他,像練膽兒似的,也盯著他不放。她骨子里很有一些倔強,雖然最后她還是會在齊禹的瞪視下垂下眼睛,卻總不愿意一開始就敗下陣來。那些日子在花生米的排兵布陣下,如昕解決問題的技巧和能力飛速提升。人的自信心總是跟著能力一起上漲的,當然也包括薪水。所以有一天,如昕在用花生米操練完,回答了齊禹的問題后,搶先抓了一顆花生米吃了。齊禹瞪著她,她挑釁似地又慢慢吃了一顆。平素總冷著臉的老板,在那一剎那竟然笑了。
“天哪,他笑起來真好看。”如昕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想。當然,他不笑也很好看。
齊禹笑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里面像有潾潾的水光閃爍。他托著下巴,嘴角彎彎,用瞇起來的眼睛瞅著如昕,慢慢地把搶剩下的一顆花生米用指尖按住。
“我答對沒?”不怕死的如昕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