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反問把羅威爾給干沉默了。
他瞪著眼睛,看著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鼻子都給氣歪了。
“這誰他媽能想到?我那時候是什么情況?我有別的選擇嗎?一億人!我手上的部隊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如果我不能把他們喂飽,你知道會發生什么嗎?人吃人,老子是特么要上史書的!”
說到這兒的時候,羅威爾將軍忽然又沉默了下來,頹然地嘆了口氣,坐在了地上。
“罷了……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我已經上史書了,我知道你小子想嘲笑我,隨你笑去吧。”
說著說著,他忽然又說不下去了,用手抵住了額頭,痛苦的呢喃著。
“我承認,我也有錯,至少一半的錯誤……我對不起那些相信我的士兵們,有些東西是能用精神克服的,有些事情是不能的。我對不起那些學者,他們說辦不到,哪怕是人聯最繁榮的頂峰時期也需要一座龐大的研究機構來完成這個項目,但我卻覺得他們就是人聯的學者,拼一拼總有辦法……”
“我無法評價,但在物質構成的世界里,精神確實有太多辦不到的事情,”夜十嘆了口氣,“比如黑的沒法變成白的,方的沒法變成圓的,就算靈能也做不到。”
羅威爾忽然抬起了頭,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冀的光芒。
“他們……還好嗎?”
夜十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
“你看不見嗎?”
羅威爾搖了搖頭,將目光投向了營地的圍墻,眼神迷離的說道。
“我看不見外面,不知道從哪一個混球開始的……好像是個自稱月王的蠢貨。他害怕那些吃土的人反對他,于是在這修了一堵墻。雖然他失算了,他還活著的時候沒有人敢反對他,但后來的人卻效仿他把這營墻越修越高了。”
他喉結動了動,繼續說道。
“而且……我對他們的感覺越來越稀薄了。可能確實太久遠了吧,我也并不值得他們銘記,或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帶著我的一時糊涂,一并消失在這片土地上了。”
夜十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膀。
雖然他并不祈求任何人的寬恕,但至少他還是承認了自己的一時糊涂。
然而就在這時候,朵拉卻像是領悟到什么似的,忽然開口說道。
“你……可能其實并不在這里。”
羅威爾愣住了,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底,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圍,臉上寫著古怪的表情。
“我不在這?那……我在哪里?”
夜十也被朵拉這句話給整不會了。
雖然他在靈能方面的造詣確實不如這位“神殿侍女”,但已經成型的共鳴場總不可能是假的吧?
這就好像當著鬼的面說鬼話一樣……
然而朵拉卻不這么想。
看著那個尋常人看不見的幽靈,她用無聲而肯定的語言繼續說道。
“真正的你在這里的每一個人身上……他們都是你,或者說你的延續。”
“而留在這里的,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活在200年前的那個你。”
“還未死去的那個你。”
“都是我……”羅威爾愣住了許久,不知為何臉上浮起了一絲恐懼。
“不……”
“那種事情……”
朵拉點了點頭,認真的注視著他,即便他可能并不想繼續聽下去。
“你并沒有被忘記,無論是你的紅土,還是你的一時糊涂……”
“你的靈魂被這里的所有人當做……和茵索夫之樹一樣神圣的東西,他們傳唱著你的故事和你降下的神跡,并將其視作榜樣代代相傳下去。”
“不!別說了,你給我閉嘴——!”
他歇斯底里的吼叫,以手掩面,轉而又像是嚎啕大哭一樣消逝在了風中。
又或者——
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時間線上。
原本困惑著的夜十,此刻腦海中忽然涌現了一絲明悟。
原來如此。
剛才他看見的并不是已經死去多年的羅威爾,而是200年前跪在刑場上歇斯底里咆哮著的那個暴君。
他的靈魂在彌留之際跨越了時間,在行將就木前的一瞬間看見了兩百年后這片土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