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農閑時,謝政堂邊和王寶銀一起不緊不慢地忙活著不打緊的活計,邊聽著王寶銀給他講故事。沒事時,謝政堂就把王寶銀講的故事尋思來尋思去。王寶銀一走,謝政堂聽不到王寶銀講的故事了,閑著的時候也就沒了可尋思的事。謝政堂時不時覺著悶得慌,悶得慌了的謝政堂就坐在自己屋的椅子上一袋接著一袋地抽著悶煙。
王寶銀一走,謝政堂又開始張羅著找扛活的了。好在王寶銀走的時候剛忙完了夏鋤,謝政堂有的是時間張羅著這事。
王寶銀走了不多日子,謝政堂接到了大兒子的信。
謝政堂最不愛讀的就是謝長璽的信。先把院里的人都提到,問這個壯嗎,問那個壯嗎;再把關外的人都點到,說這個也壯,說那個也壯。寫了一大堆廢話,到了說正經事時就一兩句。
謝政堂看了半天謝長璽的信,才知道李喜發要回來。信上只說了該去接李喜發的日子,至于為啥回來?是回來看看還是不回關外了?競一個字沒提。
去接李喜發的頭天夜里頭睡下,躺在炕上的謝政堂的腦袋里就沒斷了一個個的那些年的李喜發:自己在城里的家里第一次見到的說話磕磕巴巴、走路一瘸一拐的李喜發,和自己一起趕著馬車去鄉下收地租的李喜發,和自己在自家地里一起忙活著地里農活的李喜發,邊陪著自己喝酒邊聽著自己借著酒勁、拉著長聲說心里話的李喜發,趕著驢車陪自己趕集的李喜發,躺在驢車上紅著臉吐真言的李喜發,誰勸也不聽、非要去關外的李喜發,背著大包袱跟著聶向榮往汽車上上的李喜發,在車上隔著窗戶和自己擺手、臉上笑嘻嘻的李喜發。
想完了那些年的李喜發,謝政堂又估摸著明天就見到的李喜發會是啥樣:臉上也有褶子了?也掉牙了?背也駝了?也開始忘這忘那了?……
躺在炕上的謝政堂開始迷迷糊糊了,腦袋里估摸著的李喜發的樣子也模模糊糊了。估摸了沒多大功夫,謝政堂就呼呼地睡著了。
第二天,剛過了晌午,在城里的車站,坐在草捆上、驢車旁、樹蔭下的謝政堂終于等來了從隔壁縣城開來的、轟轟響著的、晃晃悠悠的、一股股灰土尾隨著的汽車。汽車嗞地一聲停下來后,灰土在車的四周飄來飄去。門一打開,幾個人下來后,扛著大柳條包、身穿白褂子和黑西服褲、腳蹬膠底鞋的李喜發,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汽車,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在汽車四周飄來飄去的灰土。
逛過了聶向榮提到的煤礦邊的一溜小平房,嘗過了聶向榮說的比酒的滋味還辣、比包子的滋味還香的娘們的滋味,李喜發坐了火車,再坐了汽車,又回到了生他、養他的這片土地。
李喜發見到了多年沒見的謝政堂,忙笑著說:“五……哥,我回……來了。”
“回來好。”謝政堂邊應著邊上前接過李喜發肩上的柳條包,把它放在了驢車上。見了多年沒見的李喜發,謝政堂的臉還是沒有半點笑摸樣。
李喜發要牽驢車,謝政堂拿過繩套,說:“我又不是沒跑過。一路過來乏著呢,今個你啥也別做。你上車坐吧。咱倆先去燒餅鋪吃口飯,吃完了再往回趕。”
李喜發忙說:“這兩……天凈坐……著了。燒餅……鋪又不……遠,溜……達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