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發進了屋后,把謝張氏和貴遠小媽讓他給謝政堂和謝潘氏捎的穿戴往炕上一放,競啥也沒說。謝政堂心里明鏡的,當然不會問。當著謝政堂的面,謝潘氏也沒敢問。
和謝政堂和謝潘氏客氣了幾句后,李喜發往炕沿上一坐,說:“五哥,我歇過勁來了。有啥要忙活的,你吱聲啊。”
坐在椅子上抽著煙的謝政堂把煙袋嘴從嘴里拔出來,說:“又不是農忙,啥事緊得從關外回來下了車就忙活?著得哪門子急,今個在屋歇著吧。”
李喜發和謝政堂又說了幾句閑話,就出了東正房。
從謝政堂那一回來,滿腦袋漿漿糊糊的李喜發,躺在鋪蓋上,一個勁地尋思了起來。
李喜發的腦袋里一會是沒住在院里、滿院子的人誰也沒和他提一嘴的謝李氏,一會是昨個在燒餅鋪里謝政堂說的剛走了的、謝長印提到過的也和自己一樣是個跑腿子的扛活的,一會是沒在牲口棚、謝長印提到過的那匹騾子。不知不覺中李喜發的腦袋里又出來了聶向榮在老左家扛活時和東家的穗子閨女的勾勾搭搭、眉來眼去。倆事一湊,李喜發的腦袋就不再漿漿糊糊了,而是清清楚楚了。
腦袋剛由漿糊變得清楚,李喜發又犯起了困,不大的功夫就呼呼地睡著了。
后晌,和自己媳婦在屋里編著炕席的張滿福出來喂牲口,瞅見東廂房的窗臺上晾著李喜發帶回來的泊河煙,就過來用手指搓了搓幾片葉子。張滿福覺得軟硬、干濕正正好好,正要叫李喜發把煙葉收起來,聽見屋里傳出來的呼嚕聲。后晌的東廂房的前臉日頭正足,張滿福怕再曬一會就曬過了勁。愛張羅事的張滿福想了想,就幫李喜發忙活了起來。張滿福把煙葉子綁成四把,用胳膊肘夾著四把泊河煙,悄悄地進到李喜發的屋里,把四把泊河煙放在了桌子上,又悄悄地出了屋。
快吃晚飯的時候,李喜發醒過來了。李喜發坐了起來,擰過了身子,挪了挪屁股,到了炕沿邊上,正穿鞋下地,一眼瞅見了桌子上的四把泊河煙。才睡醒還迷迷糊糊的李喜發心里一個勁地問著自己,我啥時候起來把晾著的煙葉子收起來的?李喜發也沒顧得上多尋思,用胳膊肘夾了三把泊河煙就出了屋,給院里每家扔了一把,然后就去灶間取嚼谷了。
王寶銀走后的這些日子,謝政堂聽不到了王寶銀講的故事,閑著的時候腦袋里也就沒了可尋思的故事,沒斷了發悶。李喜發一回來,謝政堂又有了解悶的事可做了。
頭晚飯,謝政堂到了灶間,讓做飯的謝王氏拔拉點花生米、攤仨雞子留著。謝王氏一聽就明白了。把大伙的晚飯做好后,謝王氏又把謝政堂要的嚼谷做了出來,盛在了碗里,放在了飯籃子里,又把謝政堂和李喜發要用的碗筷也放在了飯籃子里。
天一黑,謝政堂手里捏著個小酒壺走出了正房,又去灶間提溜起謝王氏早給準備好了的飯籃子。一手捏著個小酒壺,一手提溜個飯籃子的謝政堂,去了李喜發的屋。
謝政堂一進屋,走到炕沿邊,把捏在手里的小酒壺放在了炕桌上。李喜發趕緊著把飯籃子接過來,把里面的嚼谷和碗筷擺在了炕桌上。倆人脫了鞋,上了炕,盤腿坐在了炕桌邊,就喝了起來。
和過去一樣,李喜發只為自己倒了一碗底酒;等謝政堂嚷嚷著讓李喜發喝時,李喜發才用嘴唇沾點酒在舌尖上走走過場,再夾粒花生米意思意思;等謝政堂說到難處時,李喜發才磕磕巴巴地說上兩句,勸著謝政堂。這么些年,謝家的事,只要謝政堂和家里人不說,和謝政堂處得比親哥倆還親的李喜發,從不打聽。正和謝政堂面對面喝著酒的李喜發當然不會問謝李氏去哪了。
沒有酒量的謝政堂一口酒下肚,就拉著長聲說話了,說話時倆胳膊在前面還一個勁地使勁比劃著。謝政堂就是喝得醉醺醺的,也知道啥該說、啥不該說。和李喜發面對面喝了半宿酒的謝政堂,一個勁地咧咧,可和謝李氏、王寶銀有關的事一個字也沒提。
頭出李喜發的屋,喝了半宿酒、舌根子發硬、走道直打晃的謝政堂,競還沒忘了說:“喜發呀,過幾天和我……去趟城里,得買……牲口,得買車,要不秋忙時……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