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園通往花廳的行廊兩側,園子里的無數雪樹銀花,與那漫天飛舞的白雪一動一靜,相映成趣,在一盞盞精美石燈搖曳的燭光映照下,更有一番別樣的雪夜幽景。
此時,空蕩的行廊上,一前一后兩個身影,正疾步前行。
“說吧,什么情況?”
一向喜愛雪景的婁夫人,此時也無心觀雪,剛離開書院,便低聲問起身后的何伯。
“侯參軍是寅時到的府,走了側門,三人三騎”,何伯回道:“據側門接應的侍衛說,參軍下馬時,褲子都凍在了鞍子上,額上俱是霜雪,三人面上都有凍紫,必是人未離鞍、星夜兼程。下馬后,侍衛們都不敢替參軍摘盔,生怕會扯了皮肉下來。”
聽到此處,婁夫人的一雙秀眉不禁便是微微一皺,腳下卻是不停,也不插話,只是沉默的聽著。
“老奴得報后,立時便帶一名小廝趕了去。參軍識得老奴,見面時,只是催促快些相請主母,說是有晉陽那邊的消息。老奴來時,已安排廚房為他們做了熱面湯,并著人為他們取暖卸甲。”
“你方才怎說晉陽有變?”婁夫人低聲問。
何伯聞言快走兩步,離婁夫人近些了,才神色惶急的壓低聲音稟道:“回主母,參軍身邊那兩名隨行護衛老奴認得,均是丞相帳下精銳親隨,戰陣之上百人難敵,此番卻是人人帶傷。其中一名叫黑子的,來時,腿上還插著半截弩桿。”
“什么?!”
婁夫人聞言驚得低叱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面帶不安的何伯,旋即走得愈發快了。
待兩人到了花廳,便見一名只著戰甲內襯的方臉漢子,正坐在客椅上,披著一身王府侍衛的棉袍常服,捧一碗熱騰騰的面湯,吃得“呼啦”作響。
一旁的奉茶桌上,散亂的堆放著一套軍甲,上面不知是干涸的血漬還是泥漿,污漬斑斑,尤在嘀嗒著水,顯是剛剛換下來不久。
這方臉漢子,便是晉陽帥府參軍侯景,字萬景,還有個不雅的渾名喚作“狗子”,乃是高丞相早年在北地懷朔鎮任隊正時的一名親卒。
侯景身高不足七尺,且左足有疾行路不穩,卻極擅騎射,一身無雙箭術已練至奔馬之上箭隨心發的境地,在大魏軍中已無人能及,且此人深諳用兵之道,加之為人豪爽義氣,于軍內頗得人緣,亦深受丞相器重,引為心腹知己。
“叔叔遠來辛苦!路上究竟出了何事?”
婁夫人方一進門,便帶著笑容,盈盈向侯景走來,只是語氣中難掩焦急與擔憂。
“嗯?!見過嫂嫂!”侯景聞聲慌忙放下手中的大碗,隨意的用大手抹了一把嘴,便起身朝著婁氏過來的方向躬身抱拳施禮,聲音鏗鏘,中氣十足。
“這趟是出了些意外!折了二十一個弟兄,僅余胡二、黑子兩人……”侯景此時語有凄然,卻是依舊抱拳躬身立著,不敢抬頭。
“叔叔莫急,總算是安全到家便好,快些坐下說話”,婁夫人急步走到近前,對侯景溫聲道:“定是餓壞了吧,快,先趁熱把面吃了”。
后又轉頭問何伯:“與參軍同來的那兩名壯士可安頓好了?”
“主母放心,老奴已著人扶著他們去偏院休息了”,何伯在一旁恭謹答道。
待侯景重新坐定,囫圇著將一大碗面吃完,婁夫人這才低聲追問:“晉陽究竟出了何事?只是回趟家,叔叔怎會遇襲?”
侯景聞言,神色卻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他一雙小眼睛眨巴了幾下,看著婁夫人猶豫了片刻,才神色鄭重的壓低聲音對婁夫人道:“俺們要和陛下開戰了!”
“啊!”
這句話便如驚雷炸響!讓婁夫人和何伯俱是當堂色變。
“這元修不是六渾(高丞相小名)前年剛冊立的么?”婁夫人一臉難以至信的問:“雩兒去年剛被封了皇后,怎么才過完年,這翁婿倆就鬧到這般地步?”
“唉!一言難盡啊……”侯景雙眉一抬,有些無奈的重重嘆息了一聲,寬厚的右手狠狠的一拍大腿恨聲道:“嫂嫂有所不知,當今陛下雖是落魄子出身,蒙丞相大恩簡撥于市,卻未曾想,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