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無悔這番話,在他聽來又是分外剌耳。自己明明再三將這幾人定為叛匪,可這小子卻仍是一口一個“書生”的叫著,這不是故意叫板嗎?而且在他聽來,薛無悔這話里話外,多少還隱隱暗含著嘲笑他竟不敵這幾個書生之意。
想到這里,那什勒心里的火便“騰”的一聲竄了上來。暗道:這薛無悔看來是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啊!自己好歹是堂堂朝廷七品廷尉丞,豈是他一個小小的無品校尉配來詢問的?
這那什勒也是在軍中呆過不少時日,自是曉得軍中的規矩:上級軍令,下級只須執行。此番薛無悔再三詢問,在他眼中,實在是對他這個上官威信的極大挑釁。
只是他卻不知,其實在薛無悔的心中,壓根兒就沒把他這個廷尉府的駐軍丞當成自己的上官。在他看來,這那什勒仍舊屬于廷尉府的人,只是被皇帝派來輔助監察軍紀罷了,根本無權下達軍令。
“姓薛的,看老子回頭怎么收拾你!”那什勒在心中恨恨的罵了一句,但眼下他還得指望薛無悔幫忙,便不得不強自按下火氣,深吸了一口氣,用盡量緩和的語氣對薛無悔說道:“薛校尉,本官今日奉命押送遷民。行至此處,這幾名狂匪卻突然追來攔阻,不僅接連砍傷多名士卒,還趁機攛掇遷民造反。如今這百余亂民已趁亂四下奔匿,本官人力有限,這才不得不發信請援,還須速速將這一干人等拿下,并遣人將逃走的遷民盡數捉回,否則將來你我回營都逃不了軍法從事!”
聽了他這話,那薛無悔的一張黑臉頓時變成了醬紫色,他根本沒想到此前還有上百饑民流潰一事,心想這下可壞了,若是當真誤了軍務,自己一個小小的校尉可吃罪不起。
當下便向那什勒急道:“那些亂民逃了多久?”
“自火信升空之時始”,那什勒沒好氣的道。
薛無悔聽罷也不多言,沖身邊兩名親兵打了個眼色,兩人便呼嘯著招呼外圍的百余名騎士,呼喝著打馬,沿著官道兩側泥地里的零亂腳印四下追了出去。
轉眼間,官道上便只剩下薛、那二人和數十騎軍士,但仍是將高洋等人重重圍困。
“好一張狗嘴!”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此時突然從人群中冷冷的傳了出來。
眾人皆是側目,只見當間那群“叛匪”中,一名衣身華貴的黑瘦少年,此時正分開護在身前的兩名持刀家仆,從人堆中緩緩走了出來,目光死死盯著那什勒,眼里幾乎都要噴出火來。
“你,叫那什勒?”高洋盯著那什勒,眸子中閃動著濃濃的殺機,話卻是從牙縫里說出:“那姓,只不過是一個鮮卑小姓,在鮮卑諸姓中也就是個賤民,官不過七品,竟也敢在軍中如此跋扈!假傳軍令、顛倒黑白、屠戮百姓、圍殺良善!可是當真不知王法如爐?!”
說這話時,高洋面沉似水,瘦小的身子挺得筆直,頭也是高高昂起,目光冰冷的直視著那什勒,一股只有世家貴公子才具備的上位者氣勢,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來,且字字句句如刀似劍,義正詞嚴,大帽子是一頂接著一頂的蓋在那什勒頭上,就差直接說他要謀反了,聽得那什勒眼角直跳,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
一旁的慕容風聽了,有些意外的看了高洋一眼,只是片刻間,便多少明白了些高洋的用意,也上前兩步,指著那什勒怒聲喝道:“那什勒!爾不過只是廷尉府一小小駐軍丞,竟這般膽大妄為、枉顧國法,故意曲解上意,下令軍士對我大魏苦難百姓鞭打馬踏,我等師生郊游撞見,出面阻止,爾為掩罪行,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欲令手下士卒將我等盡數誅殺,當真是令人發指!更有甚者,我等讀書之人,赤手空拳,竟也能被爾誣稱為匪!莫非在爾眼中,這堂堂渤海府城內,居住的讀書人竟皆是衣冠匪類不成?!爾在渤海城門前,這般胡作非為,擾亂視聽、顛倒黑白,究竟意欲何為?莫非是想陷我大魏殷州軍于萬夫所指之境嗎?!”
慕容風這番話,可比方才高洋的話殺傷力更大。不僅將事情原委講了個清楚,那一連串的質問,更明顯是有些離間那什勒與在場諸軍士的味道,而且顯然已經成功了。
他的話剛說完,周圍的殷州軍卒心中已是起了疑惑,各軍士手中指向高洋等人的槍尖雖是未動半分,但不少人已開始將質疑的目光投向那什勒,一些人的眼神中還流露出不屑與憤怒,就連薛無悔也是黑著臉,有意無意的輕輕一帶馬韁,與那什勒拉開了些距離,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多了幾許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