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兒!他便是將你父皇射死于山崖的兇手獨孤千里!將他扔下深淵!”
軍中閃出司馬子如的身影,白袍染血,雙目赤紅,手指那人怒視著他,聲色俱厲!
“這……這是怎么回事?”
高洋不知所措,囁嚅著問道,發出的聲音,卻似父親,深沉洪亮。
“陛下!您怎么了?是您帶領眾軍復克皇都,鎮壓叛亂,還活捉了逆首獨孤千里的呀!”
黑袍高冠的老黃門,匍匐著爬上前來,趴在他的靴前,語帶擔憂的道。
“母親、兄長、鳶兒呢?”高洋驚詫的問。
“嗚……”黃門令掩面痛哭。
“陛下——!您這是怎么了?皇太后、先太子與長公主殿下,多年前便薨在晉陽宮難之中了啊!太醫不是剛為陛下診過嗎?您怎的卻連這也記不起了?”老黃門磕頭如搗,聲音哽咽。
“我……不記得了啊,我們怎生會在這里?”
高洋倒退了兩步,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月光如水,他的心,卻亂如碎冰。
“是您一直在念著‘臨淵觀海樽對月’,也是您欽定的此時此處祭天啊!”老黃門淚流滿面。
“這人,便是獨孤千里?”
高洋轉而看向那被拖上來的男子。
“正是!這賊子見我軍勢大,棄城而降。被憤怒的眾軍削去雙足,鐵鎖穿骨,暴曬十日,只待陛下今日圣裁!”黃門恨恨的尖聲答道。
“我……無……罪……”
那男子低垂著頭,斷斷續續的低語。
“弒君!豈曰無罪?”高洋喝道。
“弒君?”獨孤千里嘶啞的聲音,突然狂笑了起來,伴著劇烈的咳喘。
他抬起頭,發間露出的目光中,充滿了嘲諷與怨毒,他吃力的譏笑:
“他……是誰……的君?呵呵,難道……他……就沒有弒君嗎?殺一竊國弒君的惡賊!吾……當青史垂名!”
“你大膽!”
高洋不知為何自己會吼出這句,他猛的擲酒于地,抽出腰間長劍,逼上前去。
卻聽獨孤千里仍在斷續的道:
“呵呵……殺吧,你以為……殺了我,便……天下一統了嗎?”
“我……獨孤家……還有開國八大姓……還有天下無數的孝子……忠臣,仍會反你!殺了我,天下人……只會……呃!只會恨你……這個狂夫……國賊!終……終會有人……起兵殺你!我的今天,便是你的明日!”
高洋舉起的劍,懸在了半空。
他突然呆住了,
他記起了過往,記起了深山草堂,也記起了父親的宏愿。
不是為了“天下清平”嗎?
怎么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你爭我奪,蒼生喋血,為的又是什么?
是皇權,是復仇,是無盡的輪回?!
他覺得越來越看不清自己了,
父親、母親、兄長、姐姐、妹妹……一個個都因為這輪回,而永遠離去,
原本好端端的家,竟突然之間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頜下的灰髯,心中卻只有悲嘆,
值得嗎?
他俯首看著身前這個半死的男人。
“你走吧”
他淡淡的道。
那人望向他的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
“便以我一人的悲傷,來換天下人的幸福,我們……不要再打了。”
高洋神色黯然。
“樂兒!你登基了,就忘了血仇了嗎?!你這不孝的小畜生!”
一聲熟悉的暴喝,在人群中響起,
高洋抬頭,卻見到姑父尉景如山般的身軀,白發飄灑,正穿著殘破的鎧甲,怒目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