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軍站在他們之間,覺得很是壓抑。他感到被打上鄉巴佬的烙印而無法擺脫的苦惱,尤其是在同時面對李家和曹家兩家人時,他就覺得那個低廉的標簽像無以逃脫的枷鎖沉重的掛在自己的身上。他無法擺脫心理這份灰色的沉重,就把情緒發泄在工作中。隨著職位的晉升,他日漸成為瘋狂、冷酷的領導,辦事得力、頗討上級領導歡心的下屬,讓下屬退避三舍的上司。
兒媳婦不回來生孩子,如何告慰祖宗?讓李民源很是沉郁的內心更加沉郁。他一天到晚除了做做農活、磨磨石碑,就是繼續找長輩們的墓地,這就像是對李家先人的一種追念,一種儀式。這再難也要兌現的諾言,讓他忍氣吞聲奮斗一輩子的目標,是不是今生都沒有機會實現?是不是無法向母親、向祖母、向李家給予他期望的諸位伯母們交代了?每當午夜他想起來的時候,就覺得渾身涼颼颼的,找不到昔日母親等人給予的溫暖所在,就淚流滿面,五味雜陳的淚眼中分不清是愧疚、懊惱還是無助的無盡的委屈……
然而更加讓李民源無法接受的是長兒媳婦生下來的竟然是個女孩。他聽到生的是女孩時頓時暈倒了,醒來后一直都不吃飯,跟誰也不講一句話。覃紅星帶著兒女,輪流勸慰,過了幾天,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要讓老二和老三盡快結婚。”
母親叮囑老二老三趕快答應。老二悶不吭聲,老三輕松的連連答應父親,李民源才總算吃飯了。
覃紅星見丈夫如此,心里無限酸楚,不知道為的是誰,也許是為自己,也許是為李家……
按照政策,老大只能生一個孩子,否則就會丟飯碗,盡管他的背后是縣長,可是縣長上頭的管他的領導一大推,且縣長不會為李家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而置自己的烏紗帽于風吹雨打中,而且他也不認為生了女孩就是無后,就是不孝。所以李維軍委婉的說出要求大舅哥給他幫忙讓他們再生個男孩時,曹廣武毫不思索的就拒絕了,而且警告李維軍:
“就算政策允許,我妹妹給你生一個孩子,已經夠辛苦了。你和你的家人,就知足吧!”
大舅哥一臉請李家不要得寸進尺的神情。這是李維軍第二次面對曹家對他的拒絕;第一次是生孩子到鄉下,也許鄉下條件差被拒絕還說的過去。可是沒有了自己的繼承人,那么他的奮斗還有什么意義?李維軍不接受大舅哥強硬態度,尤其是他不容商量的言辭,也不接受他的忠告。他就在老婆曹廣文這里做文章,但是他不試不知道,老婆竟然以比大舅哥更堅決的太度而予以拒絕:
“你們家人的腦袋里是不是除了三綱五常就沒有一點兒正常的東西!一天兒子、孫子的,你們以為生孩子、養孩子輕松?這個才出生呢,還沒養大呢!就想下一個?我能嫁給你,已經超凡入圣了,你還要得隴望蜀?生兒子這話,你以后,在我面前連提都不要再提!”
在曹家人面前連連碰壁,這時的李維軍才感到自己原來還是曹家的客人,李家才是他的家。他不過是曹家的屋檐下住在房梁上的那窩燕子,他的存在干涉不到曹家利益才會被容許住在那里,否者就會被連窩端出去,而曹家卻沒有任何損失,除了房梁少了那窩可有可而無的燕子外。他覺得該給自己找一個靈魂的歸宿,這個歸宿既不在李家莊子,也不再縣政府內,更不在曹家,在哪兒?他也不知道,這一瞬間,他有些理解父親對祖輩們墓地尋找的執著的心情了,他少年時在心里是那樣的看不起、看不上、看不慣父親一天到晚尋找逝去先輩們的做法,不明白為什么活著的不管,卻為死了的忙了一輩子還不罷休。他覺得現在似乎明白父親了,就不由得對自己心生怨氣。現在他覺得也許自己該完全接手繼承父親的志愿,替他完成心愿,畢竟老人家已經老了,苦了一輩子,也許該讓他歇歇了。
這樣想,李維軍再回李家莊子就跟父親商量讓他不要再找墓了,由他這個長子想辦法繼續去找。李民源聽了兒子的話,很驚訝的看了看他,并沒有像李維軍想象的那樣父親很高興的就答應了。他不明白父親為什么不答應,就問母親。母親告訴他:
“你父親還耿耿于懷的是你們生的是女孩,不是男孩。”
李維軍看見母親這樣說時,眼中流露出非常落寞的表情。父親的表情讓他覺得很冷很冷,又覺得這些親人離自己很遠很遠,不知道自己冰冷的心該靠往哪里才能尋覓那一絲絲溫暖,就問母親:
“媽,你也不接受我們生的是女孩?”
“唉……我原本是接受的,可現在,有些不接受!”
“你也不接受,為什么?”他很想說,您也是女人,一個女人卻不接受女孩的降世,就讓人無法想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