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瘦弱的王想摸了摸腫起的眼角,疼得眼睛一酸,但他強行憋住了淚水。
即便是在暴雨中,他也不敢哭。
他聽隔壁被癌癥折磨的信仰天主的婆婆說,人有原罪,在人世受苦就是在贖罪,只要對神虔誠,那受完苦死掉,就能上天堂,永遠幸福。
他不信那個神,因為那主教看他的眼神讓他害怕。
他只是覺得自己跟那婆婆很像,都期待著美好的“天堂”,即便身體受苦也甘愿;
都不斷祈求寬恕,生怕自己不夠虔誠;
那婆婆不但交了什一稅,即便停了藥,吃飯成問題,依舊要給教會捐贈,就是怕失去身心的歸宿……
而他也……
他也……
想到這兒,他摸了摸身上凸起的青紫印記,它們似乎象征著某種讓人心安的救贖。
那婆婆沒多久就死了,不知她是否如愿上天堂。
他不敢祝福,怕給她帶來不幸……
他有些不敢細想,婆婆之所以離開,究竟是神覺得她受苦夠了,還是被他連累了……畢竟他只是個生下來就只會給人帶來厄運的家伙……
嘎吱——
一輛皮卡停在了他面前,碾碎了他的思緒,也濺了他一身水。
窗子搖下,那女人在副駕斜睨著他:“走,帶你去你個好地方!”
王想失魂落魄地想拉開車門……
“一身濕透還上車?座椅真皮的!”駕駛室里的男人道。
“沒事,他不會上來,去,坐車斗!”
“那什么,不會生病?”男人有些心虛。
“哈,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看什么?去!”
寒風暴雨中,他縮在車斗一角。
車斗剛拉過魚,鋪著塑料布,一股魚腥味,由于沒頂棚,水積了不少,蕩起來直往他耳朵鉆,他只能盡量抬起脖子。
這樣一來,這樣他的頭就不穩,一有顛簸不斷往車斗上撞,咣咣咣地眩暈耳鳴。
冰冷的雨水不斷在他身上沖刷,讓腦中不住遐想,覺得自己就像是婆婆故事中開大船的諾亞。
路很顛簸,為了不被甩出車斗,他用力攥住擋板,攥的出了血……
雖然這一切是那么的痛苦,但他心底隱隱卻覺得這一切都值得,因為他奇怪地感知,這次那她沒撒謊,真的是要送他去好地方!
大洪水過后,他的罪就要被洗清!
天堂就要到了!
沒有理由,他就是知道!
天堂里有個好爺爺,會給他講故事,給他好吃的,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不會再受折磨!
一切就好好起來了!
苦難是暫時的,忍住……
忍住……
轟隆隆——
驚雷在左近炸響,皮卡中傳來那男人被嚇到后粗俗的辱罵聲,以及女人放肆的大笑。
王想在車斗中數著數:
一萬六千零六、一萬六千零七……
快了,快了,兩萬的時候雨就該停了!
兩萬零八、兩萬零九……
為什么還沒停……算了,等吧,數到三萬就到地方了……
三萬零一十一……三萬零一十二……
好冷……
六萬……
熱……好熱……
……
恍惚中,王想眼中出現了那婆婆在癌癥中掙扎著死去的模樣,以及隨后那簡陋的靈堂、裝著骨灰的滾燙鞋盒……
他突然絕望地想到……
天堂,似乎是要死了才能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