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明朗的花廳內,寶纓雖不過將近十七的年紀,正襟危坐下卻是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氣度,此刻手中翻看著一冊賬簿,垂眉靜靜聽著,當一旁侍立的蕙容端重喚了下一個婆子上前時,那婆子說了約莫四五句,寶纓秀眉間便幾不可察的動了動,待抬頭時,已是溫和有佳的敘話道“聽聞你三十有二便管著咱們府里的廚房采買,做了管事,如今也有十五年了罷。”
那婆子被打斷了匯報,原本還有些許意外,但抬頭看到座上寶纓的笑唇,當即掃了周圍一眾婆子婢女一眼,不動聲色地揚了揚頜道“娘子您好記性,待到今歲六月份,正好滿十五年。”
“我雖初掌家,卻也知道,闔府里,如你這般兢兢業業十余年的老人,已是不多了,這些年不可謂不辛苦。”
聽到這番贊譽的話,那婆子眉眼間多少帶著些喜氣,要知道在這個年紀她在府里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了,如今臨了還得了二娘子這位掌家人的夸贊,到了離府時少不得有更好的賞賜和撫慰。
“娘子您過譽了”
眼看著那婆子要推卻一番,立在門外的李綏卻是不以為意地挑了眉,心下知道事情可沒這么簡單。
果不其然,還未待那婆子說完話,座上的寶纓已是開口請教道“你是老人,在采買上知道的自然比我清楚,方才我瞧著這賬目有些地方還不大明晰,正好與你一并問了,也好了解些,為我解解惑。”
說罷,寶纓闔上賬目,遞給蕙容,當蕙容捧著賬目送至那婆子面前時,寶纓已是出聲道“我看了看,今年還未至四月,廚房采買花銷卻是趕得上去年、前年廚房僅上旬的開銷流水,細細看了看,皆是花在這活禽鮮魚上,倒不知是為何”
看著面前白紙黑字的賬目,聽到上座看似溫和的請教,那婆子抬了抬眼皮,當即叉手笑著道“娘子您初管家不知,這采買價錢浮動是少不了的,就說這活禽,除了家養的,還有太尉喜食的野鹿、太尉夫人所喜的獐子,三郎所喜的鹿舌,便是二郎最喜歡的那道荷葉鴿子湯也要十幾只野雌雞崽子作輔料,這野物不同家養最是難得,更何況數量要得極大,去歲因著連連暴雪,那野物凍死的病死的都有,最是難尋,若不是新鮮的活蹦亂跳的怎能入得了我們太尉府的廚房,如此難求的東西,那些供給的販子難免提了價,奴婢雖一再節省,但到底免不了比從前要花銷的多些”
說罷,那婆子抬頭覷向上座的寶纓,笑了笑頗為和藹的道“這些,采買前奴婢是與太尉夫人都過了話的,太尉夫人也是知曉的,奴婢只以為太尉夫人是與娘子您說過的,是奴婢的罪過,忘記再與您稟報了。”
聽到此話,屋內頓時一片寂靜,但下面的婆子婢女卻都面面相覷,各自遞著眼色,其中看好戲的意味已是浮于表面。
雖說掌家權在寶纓手里,但背后的管家人終究是姑母李氏,這些婆子婢女明里再如何尊敬寶纓,但心里更加認同的還是姑母,這婆子回話間明里暗里的拿太尉、太尉夫人,二郎、三郎來說事,分明就是在壓著寶纓,指望寶纓就此明白其中利害,再追究下去,這花銷巨大的根源便得落在這些主子身上了。
若真是如此,寶纓自然會惹得這一眾做主子的不高興,這掌家便成了個燙手山芋,不僅得不到好,反而還離間了二房與各房的關系。
可若不就事論事追究下去,寶纓手中的權力那便成了空架子,今兒你開個口子,明兒他開個口子,日復一日下去只會被架空,再沒有威懾力,到時候在楊崇淵、姑母那也只會留下個沒有能力的印象。
到時候三郎若是娶了妻,這掌家權未必就還在寶纓手上了。
到那時,不僅寶纓臉上過不去,只怕府里上下,還有府外都少不了要傳些什么。
對于此,身旁的念奴聽了也漸漸露出憤憤然的樣子,正轉而看向李綏時,卻見李綏并不急著進去,反而擺了擺手,仿佛要靜候下去。
就在念奴詫異自家郡主竟然不似往常進去幫忙時,花廳內已是響起了那個溫溫柔柔卻不容挑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