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楊延親自示意,李綏唇畔牽起一笑,緩緩出聲道:“二郎好雅興。”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楊延手中輕頓,抬起頭來對上李綏笑盈盈的眸子,唇邊更溫柔了幾分。
“阿蠻來了——”
楊延與楊徹年紀雖比李綏大,但因著三人自小一起長在李氏手邊,關系自是不同了些,便是府中其他幾位夫人所生的親妹妹,尚且喚二人阿兄,獨獨李綏卻是從不這般,只整日“二郎、三郎”的喚,就連楊崇淵氏夫婦也格外寵溺,便默許了。
“縣主。”
九歌見到來人,笑著上前恭敬地行下一禮,還未等李綏叫起,楊延卻是細心地看到小娘子身上的些許雨水,掃了眼窗外的紛紛斜雨,不由出聲道:“這樣的天氣還跑來做什么——”
楊延絮叨著,轉而對身旁的九歌道:“給縣主煮一碗姜茶來。”
九歌笑著應聲而去,李綏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點點濕意,全然不在意地走至案前,拾起案上的那尊端硯摩挲道:“溫潤細膩如小兒肌膚,明日是我的生辰,我是想來看看,二郎的賀禮可是備好了。”
見李綏對那端硯愛不釋手的模樣,楊延眉眼帶笑,一如既往地溫和,一邊從衣襟內探出茶白繡杜衡的帕子,一邊道:“去歲我生辰,你也不過一碗面打發了,你的生辰倒是想要去我剛得的寶貝。”
感受到近前的楊延以素帕替自己擦拭落在發邊的雨水,鼻尖仍舊是那淡淡的杜若香,輕柔的觸感叫李綏心下細微一動,對上楊延認真的眸光,李綏心底卻越發平淡,或者說是冷靜。
楊延一貫這樣,對所有人都溫柔有佳,叫人挑不出錯來。
若是換了旁的女子,只怕此刻早已芳心萌動。
可她卻深知,他不過是本性使然,渾然不知罷了。
正是因此,他才成為前世世人口中那個溫柔多情的帝王。
李綏心思百轉,面上不變的笑道:“還不是因為姑父偏心,只將這好東西給你——”
聽到李綏的話,楊延的手中頓了頓,待差不多了,便收回手,疊好素帕。
“又是阿娘叫你來的。”
感受到楊延語氣的變化,李綏收起了笑意,看著走回案前的人道:“即便姑母不言,我也會來的。”
“是了,你若不來才奇了。自小到大,旁的弟兄每每能得阿耶夸贊嘉獎,獨我,總會惹他生怒,每次都要你來圓場。”
楊延唇邊狀似無謂地慨嘆,卻又覆上一層勉強的笑,看向眼前的少女,眸光一如既往地溫和,李綏卻能從中看到沉默與變化。
“阿耶說……我是不孝之子,上比不得長兄,下比不得三郎四郎,不過忝居這嫡長子的位置罷了。”
男子的話雖平靜,可李綏知道,在這平靜之下是如何敏感柔軟的一顆心,靜靜看著楊延沉默的側顏,那么多年的夫妻相處,李綏如何不知這對父子之間的親情與隔閡。
“愛之深,責之切,你那般智慧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因為這父子之情,所以才會對這些責備的話格外上心,因而忘了罷了。”
李綏的聲音清朗,語氣卻是一如既往地攜著不屬于年齡的沉穩,緩緩走上前,輕輕柔柔地拾起九歌方才所研的磨,一點一點的推開。
“你會如此,姑父亦會如此,即便他戎馬半生,一呼百應,在你面前,也只是父親罷了,你若不是楊家的嫡長子便罷了,姑父自然會待你寬和,不必事事吹毛求疵,但你不是。長兄雖為長,卻不是嫡出,三郎雖是嫡子,卻又非長,姑父對你們的期待,是不同的。”
此刻李綏已將姑母想要讓她勸慰的話說盡,便不再多言,這般淺顯的道理,父子都懂,然而楊崇淵一生爭強,如何會向自己的兒子反省過錯,楊延脾性看似溫和,卻是內里固執,對于那些錐心之語更是會鉆牛角罷了。
此時室內一片寂靜,只槅門處的紗帳邊卻不知何時立著一抹身影,靜滯片刻,終是未進,反倒轉而離去。
近前的楊延筆下已能看出幾分觸動,筆尖隱隱有幾分輕顫,許久,久到李綏以為眼前人不會再說話了,卻驟然聽得一個聲音緩緩道:“阿蠻,你可曾想過,皇室終究對我們楊、李兩家有知遇之恩。”
聽到這里,才算是露出了癥結所在,楊延一生仁善,就連最終薨逝,朝臣為他擬的也是“昭仁皇帝”這樣的謚號,這些連她,也是比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