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著楊延是楊崇淵的嫡長子,更是發妻楊皇后的同胞弟弟,因此今夜就連宮里的帝后也親臨太尉府觀禮,酒宴上元成帝更是酣暢淋漓地接下諸位朝臣的敬酒,直到宮門即將下鑰時,楊崇淵夫婦及一眾朝臣貴婦這才簇擁著元成帝夫婦,親自將圣駕送至太尉府正門,目送帝后二人的鑾駕朝大明宮駛去。
馬車悠悠前行,此刻車內只余楊皇后和元成帝二人,看著一身常服的元成帝難得如今夜這般暢懷飲酒,楊皇后雖有心攔著,但此刻的元成帝還是有些醉了。
寂靜中,楊皇后溫柔的眉眼落在眼前,只見元成帝俊逸的臉上微微酡紅,隱約有些疲憊地將頭枕靠在身后的車壁上,郢水春(產于唐代郢州富水縣,今湖北省京山縣東)濃香而醇厚的酒香味縈繞在二人之間,讓人愈發迷醉了些。
楊皇后知曉,身邊的元成帝已是睡著了,可即便如此眸光也仍舊半睜半閉,想到此楊皇后心頭漸漸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虞娘——”
元成帝細微的呢喃打破了車內的寧靜,也觸動了楊皇后的思緒,楊皇后正欲應聲,卻看到眼前人仍舊微微闔目,似是在夢囈,楊皇后笑了笑看著元成帝自上車駕后便緊緊牽住她的那只手,不由將頭輕輕靠在元成帝的肩頭,只愿這一段路走的再久點,再慢點。
“虞娘,對不起——”
靠著元成帝的肩膀,聽到元成帝漸漸隱去的囈語,楊皇后眸中失神,側眸間看到元成帝不知何時凝住了好看的眉宇,神情掃卻了平日里的溫和,其間滿是痛苦與惆悵。
“四郎,我這一生最幸的是遇到了你,最對不起的也是你——”
楊皇后淺淺低語,伸手間已是將右手輕輕觸在元成帝微熱的臉上,以纖指小心翼翼替他撫平那一抹難以言喻的憂愁。
自她嫁給他以來,他何曾負過他——
對不起的該是她,是楊家,是這連她也無法改變的時局世道——
從她出閣的那一刻,她便站在了天平之上,一邊是她養育她陪伴她數十年的親人、親族,一邊卻是與她相愛相知,同床共枕數年的丈夫。
這些年來,看著父親和親族對他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時,她才終于明白了阿蠻的母親,清河大長公主的心底是如何的糾纏難解。
從始至終,這便是一場死局。
她沒有辦法做到為了他與悉心生養她的父親母親決裂,與和她流著同樣血脈的親族倒戈相向。
她同樣也無法看著他在與楊家的這一場博弈中受到絲毫的傷害。
她終究是一個凡人,一個自私的凡人。
錯的,又怎會是他——
想到此,楊皇后突然覺得胸口陣陣疼痛,痛的讓她覺得發悶,甚至是窒息。
當她緊緊閉上眼睛,側身躺入元成帝的懷中,再如何抑制,也終究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
溫熱,而酸澀。
待到回到內宮,元成帝先行將楊皇后送回了立政殿,直陪著她說了會話,看著她安心入睡,這才起身朝紫宸殿而去。
當元成帝來到紫宸殿,御案上仍舊擺著兩沓需“畫日”、“畫可”的文書,元成帝在貼身內侍承德的服侍下勉強盥洗了一番,便已坐至御案后一件一件批示起來。(唐朝文書經門下審查送皇帝后,需皇帝朱批日期,待層層程序由門下簽完意見后,又需再送皇帝朱批“可”字。)
約莫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元成帝正覺疲累時,便聽到外面響起了環佩之聲,抬頭間便瞧著一御前侍奉的內侍上前來,輕聲頷首道:“陛下,淑妃娘娘來了。”
元成帝聞言眼眸輕抬,隨即出聲道:“請淑妃進來。”
待內侍領命下去,不過片刻便弓著腰小心請了衣裙清麗,妝容脫俗的上官氏走了進來。
“陛下。”
聽到淑妃的行禮聲,元成帝抬頭間眸光溫潤和煦,筆未擱置,話已脫口。
“快起來。”
淑妃聞言唇畔溫柔,款款起身間已是自身后侍女手中接過紅漆食盒體貼道:“想著陛下今夜赴宴,必是要飲酒,妾身便做了些羹湯點心,又帶了醒酒茶來。”
元成帝聽到此話眸中柔情更甚,招手間,眼前麗影已是上前來,食盒層層揭開,竟皆是他喜歡旁人卻不曾得知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