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章緊縮的雙眉,李氏語中平靜道:“若天子勝,便是上官氏勝,成王敗寇之下,以陳氏、上官氏對我們李家之恨,之憎,又如何會放過阿蠻這個嫡支后人?”
看著李章眸色漸漸黯然,李氏緩緩起身道:“若楊氏勝,楊崇淵掌了這天下之權,以他楊氏對我李氏積年累月的忌憚與防備,勢必會扶持楊晉和曹氏,曹氏如今尚不如我李氏門楣,就敢倚仗著楊崇淵對阿蠻不利,行齷齪之事,若我李氏在奪位之爭中敗落,為楊崇淵打壓,真正屈居他曹氏一族之時,以從前這些恩怨,他們又會如何侮辱于你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時的阿蠻又該要如何自處,這些你都知道不是嗎?”
聽完李氏這一番話,李章的瞳孔中漸漸黯淡下去,如同一簇簇火焰極盛后的悲涼,悲涼到連一絲星火都不曾留下。
看到一如從前般清貴絕然的那個背影漸漸佝僂下去,猶如日落西山般,雖有力挽狂瀾之心卻難解衰敗之勢。
李氏也漸漸心生酸澀,眸中些微泛淚,從前他們的先祖也是靠著文上朝堂,武入疆場一步一步積累至如今為世人景仰的位置,可人人艷羨之余,卻無人知道,人從卑微至富貴易,從富貴再入從前卻難。
當他們站在那百年世族,門風鼎盛之時,世世代代的男兒便再難有從前先祖那般開拓之志,或以朝冠袍帶,加官進爵為榮,或以承蒙祖蔭,風流瀟灑為樂,積年累月的啃噬著先祖之本,過慣了長安城的貴族日子,過不得疆場風刀霜劍之日了。
甚至當年楊氏屈居李氏之下,毅然將自己的嫡女下嫁給武將之門,將楊崇淵一個嫡出次子送去軍中歷練打拼之時,他們李氏的長輩,還有那時的世族們皆以此嗤然,頗為不屑。
到了如今,風水輪流之下,曾經笑話楊氏的人沒了,因為如今能笑話的只余自己罷了。
而如今,李章膝下無子,其余嫡支幾房的后世子孫中,文中翹楚有,紈绔子弟亦有,卻沒有一個肯拿起刀槍拼殺疆場的少年英雄。
更遑論,如今再想培養出一個軍中威望能與楊氏抗衡的子弟,又豈是一日百日的事?
到時只怕他們等得,楊氏和曹氏已是磨刀霍霍,等不得了。
聽到寒風吹得窗紙撲閃作響,李章負在身后的雙手越攥越緊,一向溫和的臉上漸漸流露出痛苦與抉擇來。
“這一世,我已然對不起清河了,如何能再對不起我和她唯一的女兒,對不起阿蠻——”
聽到李章語中極力抑制的哽咽與隱忍,李氏一顆心如同被人狠狠攥住,讓她窒息難安,沉默中她緩緩低下頭,雙眸掩在陰影中,卻是無聲垂下淚來。
“阿蠻愿意。”
就在此時,隨著軟簾輕掀,一個輕柔卻不失堅定的少女聲音自屋內緩緩響起,立在那兒的李章身形一僵,就連李氏也是驚得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