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走到水缸邊，借著月光看清楚水中慢悠悠游著的幾條花白錦鯉，水面清澈見底，他伸手抬起修長的手指輕點幾下水面，水面漾起的波紋攪碎了月亮，月光碎銀一般傾瀉在水中，幾條魚兒慌亂的擺著尾巴游來游去，似乎想要逃離，可是無論他們怎樣拼命的游，卻都只能被困于那一方之地，一個接一個的轉圈，拼命的掙扎幾下，最后精疲力盡，還是認命，只能繼續慢悠悠的游，擺動著生來為了在水中暢游的尾巴。
他看著那些倦怠的魚兒緩緩道“我救他們的時候你沒有阻止我，說明你并不是真正的想讓他們死”。
余璇冷笑道“笑話，怎么？你覺得我是故意讓你救他們的？我其實是個寬宏大量，溫柔善良的人，只是表面在裝著兇神惡煞，人見人怨的惡人罷了？你當是在看戲呢？”她說著語氣變得惡狠狠起來。
棲遲轉身笑道“是啊，我就是這么想的，不對嗎？”他云淡風輕的聳了聳肩。
余璇“哼”道“放屁！誰讓你這么想的？！我告訴你，我余璇就不是個好人，我是真的要讓他們死的，他們害死了我的貓就應該給它陪葬！”她抬著臉看他，看起來倔強又弱小，像只貓，張牙舞爪的流浪貓。
棲遲走過去坐在她身旁，繼續說道“那我救他們的時候你怎么不制止，也不說一句話？”。
余璇霎時就沒了剛才怒氣沖沖的模樣，肩膀耷拉下來，面上也蒙了一層灰，就那么看著地面不說話。
過了一會，就在棲遲以為她啞巴了的時候，余璇突然開口小聲道“我看到余昭在水里撲騰著，那樣無助，就快要死了，沒有人去幫他，只有趙氏，即使她不會水，卻還是想都不想的跳了下去，也許余昭死了她也不想活了，所以才跳的那樣義無反顧”。
棲遲默了默，道“你不懂，因為那是你從小就缺失的母愛，即使余老頭對你再好也終究不是個母親，給不了你要的母愛，所以你動容了，震驚了，也就放棄了，你想你母親了，所以跑到這里來”他說著看了看四周，他早就知道這院子是余璇母親生前修的院子，這里留有許多她的東西，一開始的時候棲遲就把余府探了個遍，這個院子其實他還挺喜歡的，也來過幾次，大概是因為這里的玉簪花開的很好，魚也養的很肥。
余璇不說話，半晌說了聲“你知道個屁”。
棲遲看到她臉上有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卻依然倔強的板著臉，也絕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只是忍不住眼中就掉下了淚水。
棲遲默默地嘆了口氣，也不說話，就陪她一起坐著，其實他也不知道有母親是個什么樣的滋味，他從小是跟師傅一起長大的，那個老頭子古怪又嚴厲，除了教他練武就是打他罵他，也不像余璇的父親對她那樣寵愛，因此他也不知道那樣的父愛是什么感覺，不過應該是很高興的，誰被愛著會不高興呢？
在棲遲還是個在襁褓中的嬰兒的時候，顏如玉就在草叢中撿到了他，按他所說，當時棲遲被一個破破爛爛的抹布包著，臉上臟的跟泥坑里挖出來的一樣，躺在草叢中也不哭，手上還拿著一個荷包在玩，用他兩只沾滿泥巴的小肉手把好好的一個荷包都給弄得面目全非了，當時顏如玉只是嘆息道“可惜了這么一個好荷包”。
棲遲看到顏如玉的時候就對著他笑了，兩個清澈如水，明亮漆黑的大眼睛里倒映著顏如玉漆黑干瘦的臉和一身灰白的道袍，他摸了摸不怎么多的幾根白胡須，面色冷峻，冷“哼”道“你這個小胖子，臟兮兮的還長得白白胖胖的，你對我笑做什么？想讓我把你帶走再把你養大啊？”他瞇著有些渾濁的眼睛，撇撇嘴，再擺擺頭“你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盤，不過我這么窮，就算把你帶走也頂多是賣給人牙子，我是不會養你這樣的小混球的，連狗我都不愿意養，你們都一樣麻煩得很”他揮了揮手，而聽不懂他說什么的棲遲只是仍舊看著他笑，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
顏如玉嘆道“原來還是個傻的，難怪你家里人把你給丟在這，居然也沒被豺狼虎豹給吃掉，你倒是命大”他似是有些贊賞的點了點頭。
棲遲滴溜著大眼珠子看他，沒有再笑，不知道是因為天太熱，烈日照在他臉上還是因為他聽懂了顏如玉的話，半晌后居然哭了起來，聲音響亮如洪鐘，決堤的淚水在臉上沖出兩條溝壑，從臟兮兮的泥巴中沖出兩條白花花的大路。
顏如玉正在摸著胡須的手嚇得差點就一把揪掉了本就為數不多的幾根胡須，他一蹦三尺高，跟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又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原地團團轉，自言自語道“啊啊，我最討厭這種哭聲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還有狗叫的聲音！貓叫聲，青蛙，蟬，這些吵死人的東西，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然后棲遲就被顏如玉那個老家伙給一把扔進了旁邊的池塘里，還是裸著被丟進去的，遠看就像一顆白白胖胖的巨型花生，那塊破抹布被他甩出了老遠。不過棲遲沒死成，顏如玉又把他從水里撈了出來，然后又把他帶了回去，棲遲就這樣在顏如玉這個‘老瘋子’身邊茍延殘喘的長大，除了教了他一身武藝，別的什么也沒有，棲遲慶幸自己沒被他的瘋瘋癲癲所影響，不然江湖上就要出現兩個‘顏如玉’了，那他可不愿意。